而此时,贺敏敏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命运裹挟的斯嘉丽,也被一步步地逼到了绝境——
婚姻,只有婚姻才能让摆脱困境。
眼前这个同样也被婚事困住的男人,成了目下唯一的救命稻草。
进大兴工作的头一天,师父就告诉她。女人出来做事从来都不容易,比起男人,更要“豁得出,看得远,摒得牢”。
靠着这“九字真言”,贺敏敏在文具柜台站稳脚跟,眼下更是把“豁得出”这一条做到了极致。
可阿江无动于衷的表现宛如一盆凉水把贺敏敏从头淋到脚。一时间,羞愧,难受,悲愤……各种不堪的感情涌上心头。
贺敏敏突然想起,她甚至不知道阿江师傅的全名!
少女的羞耻袭上心头,贺敏敏难以置信他心底会怎么看自己。
眼角噙着泪珠,贺敏敏转身要走。
突然,她感到手腕一紧。
回头望向对方,男人浅褐色的眸子里倒映出她狼狈的身影。
贺敏敏捏着一张薄薄的纸片离开闷热的小阁楼。
怕被人发现,她不敢大摇大摆从小吃店走出去,于是脱下高跟鞋跳到临近一栋房子的天台上,轻轻巧巧转过弯,沿着一只木梯往下。最后回头冲江天佑挥了挥手,消失在了一片灰色的建筑中。
江天佑看着她猫儿般敏捷的动作,回想起她刚才“求婚”时那惊人的气势,忍不住“啧啧”两声。
他知道现在的小姑娘一个比一个厉害,却不晓得竟然厉害成了这个样子,让他这个大老爷们都汗颜不已。
江天佑低下头看着手中的信纸。
甲方:贺敏敏。
乙方:江天佑。
现就两人缔结婚姻关系,做出以下承诺……
就在刚才,在这潮湿逼仄的小阁楼里,两个胆大包天的年轻人签订了一份惊世骇俗的合约。
他们约定要进行一场为期一年的“合同婚约”。
他答应与贺敏敏在原定十一婚期举行盛大的婚礼,为她在亲朋好友面前赚足面子,并且帮助她获得百货公司的职工福利房。
作为交换,贺敏敏需协助自己拿到结婚证,保证自己能够顺利赴港继承母亲留下的财产。
在此期间,如果有外人对其夫妻关系提出疑问,两人都有责任和义务配合对方一起排除困难。
为了避免今后因为财务问题发生纠葛,两人在合约上特别强调,双方虽然结成法律意义上的夫妻,但是各自财务情况独立自主,以免在办理离婚手续时造成不必要的困扰。
简单地说,就是一年之内秋毫无犯,一年之后各奔东西。
不过在讨论到婚礼费用时,面对贺敏敏提出的 AA 制的要求,江天佑表示一切由他承担,毕竟他是个男人,不能让贺敏敏的家人说闲话。争执不下,贺敏敏只好接受。
这张写得扑扑满的信纸,从上到下一共二十多条,都是贺敏敏逐一口述的。
这让江天佑很是怀疑,这小姑娘是不是早就打好了腹稿,就等他点头答应?
又或者……如果他不答应的话,贺敏敏还有其他的“备婚者”,自己不过只是其中之一?
江天佑突然觉得有些胸闷。
不过纠结这种细节毫无意义,他把信纸对折,拉开窗边写字台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只铁皮盒子。
打开盒子,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映入眼帘。
画面中心坐着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女子,她穿着浅色旗袍,搂着一个襁褓。女子虽然面容姣好,却是个冷美人。美好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却照不到她的眼睛里,没有半点笑意。
和她对比起来,站在他俩后方,身着深色大襟衫的妇人就笑得开心多了。
江天佑把照片翻转过来,照片背后是两排娟秀的字迹:
吾儿天佑百日照,与花姑于涵养邨自宅前拍摄
1963 年 5 月
江天佑轻轻抚摸着蓝黑色的字迹,眼角微红。
这是母亲给他留下唯一的东西。
好婆说拍完照片的第二天,他的母亲就走了,说是去找他父亲,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那之后,他就和照片上那个穿着大襟衫的妇人,也就是好婆相依为命。
好婆本姓花,是外祖母的陪嫁丫头,外祖母难产生下母亲后撒手人寰。好婆先是带大了母亲,后来又带大了他,自己却是终生未婚。
本来母亲留下的东西不止这些,可在一年后开始的那场运动中,他们主仆被赶出了原来的住所,家里的东西都被抄光了。家具卖到“淮国旧”,书籍信件全部扔在门口院子里烧掉,这张照片是好婆唯一抢救出来的东西。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襁褓里的婴儿长成了小伙子。江天佑早就过了对母亲依恋的年纪,不再渴慕亲情,没想到却从遥远的香港传来了有关母亲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