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没有去过跳水池,没有阴差阳错地帮人卖过房子,可能一辈子也就心甘情愿的赚那点死板工资,最大的指望就是过年前头工会多发点福利,来年多涨一两百块薪水。可既然老天爷让她窥得了另外一个世界的门道,她又岂能空手过宝山——想想就不甘心!
“掮客是没有单位的……”
江天佑这样开饭店的好歹还算是个体户。掮客算什么?放在几年前,就是“投机倒把”,属于严打对象。
“你不支持我么?”
贺敏敏支起身体。
江天佑摇头笑道,“我晓得你胆子大,却不晓得那么大。你只管放手去做。大不了我养你。”
“呸!我贺敏敏需要你来养活?”
她朝他啐了一口。
热气蒸得贺敏敏的脸蛋红扑扑的。天知道江天佑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忍住一亲芳泽的冲动。
他双手枕在脑后,默默地为饭店的未来发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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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一一早,江天佑乘公交车来到西宝兴路,这里大概是全上海唯一一条春节期间照常营业的商业街。
上海人把西宝兴路火葬场和龙华火葬场戏称为“铁板新村”,戏言什么曹阳新村、彭浦新村都是暂时的住所,只有铁板新村是永远的家园。还有人给编首歌“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送到火葬场统统烧成灰。你一堆,我一堆,谁也别嫌谁。全部送到乡下做化肥。”荒诞中透着几分看穿生死的无奈和豁达。
江天佑摸到“兴业香烛”的时候,周阿发正蹲在门口亲自扎花圈。身边是刚糊好的一栋“九泉别墅”,三进的大宅子屋舍俨然。门口有保安,门内有保姆,“别墅”门口停着一辆配了司机的黑色别克汽车,要多气派有多气派。
“你怎么来了?”
周阿发看到他跳了起来,笑嘻嘻地凑到跟前,“你看这个别墅怎么样,一个大老板给他姆妈定的,三个工人足足糊了两天。‘五七’那天我送一个一模一样的给你丈母娘。”
“蛮好,我丈母娘生前没有住过大房子,死后能享受享受也好。”
江天佑点点头。
按照上海这边的习俗,五七当天除了要供菜供饭,还要烧金银纸钱,以及老人生前的衣服鞋袜下去,很是隆重。
这两年大家日子过得好了,也想着给下面的亲人改善改善生活,除了传统的锡箔冥币纸人纸马,还紧跟时尚步伐,从各色家用电器、卡拉 OK 机、录像机,到皮尔卡丹的衣服,人头马 XO 洋酒,总之上面流行什么就给下面烧什么。
当然最气派的还是烧大别墅。
周阿发说他曾经亲眼看到有人烧掉一个迷你白宫。那个老板蛮有意思的,指定要让布什给自己先人当保安。
“你这两天赚了不少吧。”
江天佑看着小工进进出出搬花圈花篮,指了指路边停着的黑色小轿车,“新买的?”
他记得他之前开的是一部国产面包车。
“啊呀,都是辛苦铜钿。我们这种人一年到头没有休息的。一个电话过来,不管是自己老婆生小孩,还是阿爸翘辫子都要第一时间赶过去帮人家尽孝。”
周阿发先是大吐苦水,说到后面忍不住原形毕露开始炫耀起来,“话说回来,这生意一年到头都不会断,永远不怕没饭吃。”
“而且过年的时候稍微涨点价,人家也不会在意的。”
他用大拇指和食指互相搓了搓,眨了眨眼睛,“红包加倍。”
正说着,周阿发的大哥大响起,他冲江天佑摆摆手,转身进店里。
江天佑双手插兜,眯着眼睛看着这忙忙碌碌的一条街和火葬场的烟囱里不断飘出颜色可疑的灰尘。感慨这里明明是离死亡最近的地方,却自带一股勃勃生机,让人叹为观止。
一年之内来了两次,师父一回,丈母娘一回,回想起来似乎从来没有好好看看这条马路。江天佑突然来了兴致,从街头走到街尾,一家家商店打量起来。
西宝兴路,以路口的宝兴里命名,一边连着虹口,一边接着闸北,短短 665 米。除了 833 号鼎鼎大名西宝兴路火葬场,这里多是石库门民居,周阿发就住在同和里。沿街的民居都被改造成了店铺,基本上都是香烛店,纸扎店。也有小卖部,半个门面大小,另外半个用来卖鲜花了。
江天佑从街头走到街尾,等他预备开始绕第二圈的时候,周阿发终于打完电话了。
“看什么?”
“随便看看……生意谈得怎么样?”
“几亿的生意,不算什么。”
“吹牛逼是伐。”
“吹什么牛逼,天地银行冥钞呀。面额随便你印,几亿的生意才几沓纸头好伐?”
江天佑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