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姆妈……”
贺敏敏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敏敏,答应姆妈……你,你……”
贺家姆妈似乎也明白自己的生命已经来到了最后的时刻,她一把握住贺敏敏的手,眼珠子凸出。
与此同时,心电监护仪的数值疯狂下降,急促的滴滴声像是死神来临的预告曲。
“帮姆妈照顾好家里……不要让,不让贺家散了,啊?”
老人的眼底已经翻出了棕黄色的死气,嘴巴大张,只等着女儿的一句承诺。
“啊?”
颤抖的声线像是被胡琴拧紧的琴弦,下一刻就要绷裂,戳得贺敏敏心痛如绞。
“姆妈放心。贺家不会散,只要我在一天,贺家永远不会散的。”
贺家姆妈歪掉的嘴角在这一刻恢复了正常,露出了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眼睛里那一点光芒却暗了下去,最终成为两点朦胧的灰色。
“姆妈,姆妈……”
贺敏敏感到握紧自己的手一点点变松,像是溜走的砂砾,轻轻地拂过掌心和手背,最后羽毛般地落到了床单上。
“姆妈!”
第61章 王小妹的葬礼 上
大年三十 西宝兴路殡仪馆
贺敏敏一身白衣,穿素鞋,披散着头发站在“仙鹤厅”门口招待亲友。
苏北姨婆走到贺敏敏身边,踮起脚往告别厅里看。
“敏敏,侬阿哥呢?”
她压低声音问。
厅里面周阿发和江天佑两人正招呼人摆花圈,挂挽联。苏州好婆和魏华的姆妈,还有弄堂里的几个女人靠在墙边抓紧最后的时间叠锡箔,卷黄纸。
唯独没见到贺健的身影。
“不晓得。没回来。”
贺敏敏语气冰冷,“我就当他死在外头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他毕竟是你亲阿哥。”
听出她话里的愤恨,苏北姨婆叹了口气,“幸好女婿顶事。这段时间里里外外都靠他了。不然你一个没经事的小姑娘,哪里顾得过来。”
“我晓得……”
贺敏敏低下头,轻轻啜泣两声。
贺健不在,江天佑作为贺家唯一顶事的男人,一手操办丈母娘的葬礼。贺家姆妈在腊月二十五过世。事发突然,电报打到苏州,三叔公说一时半刻买不到火车票。最终决定在头七,也就是年三十上午举办大殓仪式。
江天佑特意花钱在《新民晚报》上登了丈母娘告别仪式的时间和地点,希望贺健看到会来。然而从一早等到现在,依然没见到他的影子。
贺敏敏已经从最初的愤怒诅咒,到现在心如死灰。在她心里,贺健已经是个死人了。
“对了,这个是春梅让我带给你的。”
苏北婆姨说着又拿出一个白包。
“春梅?”
“绍兴凶女人呀,那个算命的。”
贺敏敏恍然大悟却不肯接。说到底,心里还有怨恨。
“她也是作孽,老公儿子都死了,女儿插队落户到江西就嫁在那边也不好回来,她一个人在上海无依无靠。这个人嘴巴坏来兮,没有什么朋友,只有侬姆妈跟她交关好。哎,她说自己不知道有多少后悔,说要是晓得的话,打死都不会带你妈妈去同福里……”
苏北姨婆掏出手绢擦了擦眼泪,“本来春梅是想亲自来的,大概是被那天的事情吓到了,病到现在连床都起不来。等一会儿我回去看看她,不然大过年的,死在屋里也没人晓得。”
苏北姨婆和绍兴阿嫂从嫁到涵养邨第一天就互相看不顺眼,三天两头吵架。没想到老了老了,竟然握手言和了。
贺敏敏还要再说些什么,看到李婉仪从楼梯口走来,忙迎了上去。
“敏敏……”
李婉仪双眼通红,紧紧地抱住贺敏敏的肩膀。贺家姆妈从小看她长大。如今她走了,李婉仪不比贺敏敏难过得少。
李婉仪在签到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在看到自家父母姓名的时候眼神黯了下来。算来和父母已经几个月没有碰面,谁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重逢。
她从包里掏出一个白包,递给贺敏敏。
“这太多了……不可以,不可以。”
贺敏敏摸了摸信封的厚度,猜这里头至少有一千块,赶忙拒绝。
“倷爷娘已经送了白包,还送了锦缎。我不好收你那么多钞票的。”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做小月子那段时间,倷娘天天来看我,又是洗衣又是送菜。当我是亲生女儿一样。你要是不收,就不拿我当亲姐妹了。”
她话说到这个份上,贺敏敏只好收下。
只是她不晓得,这个信封里不止盛着李婉仪的一片心意,其中有一半的帛金是郑翔送的。
刚才李婉仪在殡仪馆门口遇到郑翔。他一眼认出她就是贺敏敏结婚那天给自己送包的那位小姐。他匆匆上前,拜托李婉仪把白包转交给贺敏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