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路那头传来“咚咚锵咚咚锵”的锣鼓声,引得众人翘首。只见一部蓝色大卡缓缓驶来,车上两边拉起横幅,写着“热烈庆祝天佑酒家开业,新店限时大酬宾”几个大字。
十来个穿着西洋仪仗队制服的小伙子打鼓的打鼓,敲锣的敲锣,吹号的吹号,声势浩大。
“小小街边饭店开幕,还请了工宣队来表演?”
“有气魄!看来这爿小店有点名堂。”
众人议论纷纷。
“怎么上面还有个美女?”
“妈!是敏敏!”
魏华眼尖,看到车上穿着一身酒红色礼服,手里拿着个麦克风的漂亮女郎赫然就是贺敏敏。
“嬢嬢,嬢嬢是大明星!”
杰杰拉住贺健的胳膊激动地直蹦跶,贺健不耐烦地推开儿子,把报纸叠起来塞到胳膊肘底下。
江天佑听见了门口的动静,也快步奔了出来。
他扒开众人,一路走到卡车下,抬头看着一身华服面如芙蓉的妻子,眼睛都在发光。
“女士们,先生们,今天是天佑酒家的开业典礼。下面这首歌送给江天佑先生,祝天佑酒家生意如虹,客似云来!”
贺敏敏说罢朝身边的小号手眨了眨眼睛,后者心领神会鼓起腮帮子起了一个前调:
浪奔,浪流,
万里涛涛江水永不休。
淘尽了,世间事,
混作滔滔一片潮流
是喜,是愁。
浪里分不清欢笑悲忧
成功,失败,
浪里看不出有未有。
贺敏敏的广东话有板有眼,台风稳健,乍一听还真有点香港老牌歌星凤飞飞的味道。
上海人都有喜欢轧闹猛的毛病,俗称“人来疯”。曲声一响起,路上的行人们越聚越多,竟然堵塞了路口,造成了小小的交通拥挤。
“多谢,多谢。”
一曲唱毕,贺敏敏拎着裙角向四面鞠躬。
她想从车上跳下去,看看高度有些害怕。正在踌躇间,江天佑上前一步,冲她张开双臂。
贺敏敏毫不犹豫跳进他的怀里,蓬松的裙摆像是一朵红云同时罩住两个人。周围人起哄得起哄,吹口哨的吹口哨。
贺敏敏又是害羞,又是自豪,把脑袋埋在江天佑厚实的胸膛中久久不抬头。
小于也跟着伙计们跑出来看热闹,见状笑着拍手。李莉面无表情地冷眼旁观,从鼻孔里发出哼的一声。
“到底是新婚,就是恩爱。”
魏华笑着打趣,贺家姆妈不住点头。
“我送你的礼物,喜欢伐?”
贺敏敏抱着江天佑的胳膊,双眼亮晶晶地望他。
这些天贺敏敏一直在想江天佑的小饭店开业,自己总归要送点什么表示表示。送钞票太俗,送花篮太浪费,想来想去干脆自己出马,表演个节目。
街道里的工宣队她倒是熟悉,不过人家跟她姆妈更熟悉。她姆妈要是知道,等于全天下的人都晓得,这个“惊喜”也就不算是惊喜了。
贺敏敏思来想去,竟异想天开让周阿发介绍吹打队给她。
“嫂子你开玩笑了是伐,我认识的吹打队都是在殡仪馆给死人吹喇叭的。”
周阿发的表情好像生喝了一碗酱油。
“你当我不晓得。这班人早上在黄河路给人吹开业典礼,晚上在‘铁板新村’(沪语:火葬场)吹大出殡。穿的衣服,吹的曲子都是一模一样的。再说了,我又不迷信。”
贺敏敏振振有词。
关键是请阿发的朋友还可以打折,她现在属于半失业状态,每一笔钞票都要省着点花。
周阿发无言以对,越发佩服江天佑,各种意义上的佩服。
“开心死了。”
江天佑哪里晓得里面那么多弯弯绕,恨不得抱住她转两圈。碍于身边那么多人,只好轻轻地把贺敏敏放到地上,转头让阿德出来给吹喇叭的师傅送茶送水。
贺家姆妈从女婿手里接过红包,挨个塞到师傅们的上衣口袋里。师傅们都是懂经的,手掌拂过胸前就判断出了红包的分量,于是鼓声越发昂扬,锣声震彻云霄。演奏的曲目也是中西合璧,一会儿是《铃儿响叮当》,一会儿是《北国之春》,接着又是《咱们工人有力量》,花里胡哨,喜庆热闹。
贺敏敏穿着长礼服站在门口充当迎宾大使,左鞠一个躬,右鞠一个躬。看到有邻居前来打招呼,忙端起糖果盘迎上去寒暄两句。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眼睛时不时地盯着大堂,观察那几个服务员小姑娘,尤其是李莉的表现。
似乎感觉到了贺敏敏的视线,李莉转过头朝她微微一笑,冲到马路边对一个正在看传单的男人说些什么。男人竟然被她说动了,由着她把自己拉进饭店里。
路过贺敏敏身边的时候,李莉挑了挑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