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枣茶已经泡得入味,喝一口,满嘴香甜。
静临忍不住舒服地叹息一声,后知后觉,原来自己并不是什么静女其姝,什么临水照花人,而是……她莫名想到个不伦不类的譬喻,而是一株枳树。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为枳就为枳,能活着就很好了。
静临觉得现在的日子就很好,有知心的朋友,也有银子,虽然不多,但是凭自己的本事赚的,花起来很安心。
戚氏和柳平依旧是看不惯的,但也慢慢找到了相处的方式。
她想到这,看向窗棂缝隙里糊得翘边的棉絮,嘴角不禁勾起,柳平好歹没有白花她的银子,多少也能有点用处。
至于段不循……一想到他,静临的心便有些乱。
枕旁那方精致的錾银团花檀木箱子被擦拭得干净,那是段不循上次送的,里边还有一张他画的剪影。
“怎么,你不喜欢吗?”
他当时是这样问的。
“不喜欢。”
静临当时是这样回答的。
怪他的目光太过咄咄逼人,她不得不这样说。
此刻再没有一双鹰眼灼灼地盯着自己看,静临悄悄问自己,你喜欢吗?
“那要看是什么。”
她想了想,悄声自答。
人,不讨厌;他的追求,还有这些东西,很喜欢。
“我可真不是个好女人。”
静临眯起眼睛,狸猫似的偷偷笑了。
她纵容自己心中暗存的侥幸,期待日子就这样一直平静地过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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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片阳光灿烂的晴天下,泗芳正坐在窗前的软榻上,教小珠描花样。
玉藤打帘子进来,支小珠去外面玩会儿。
“娘子,奴婢这几日出去打听了,是找到了一位合适的妆娘,只是……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玉藤吞吞吐吐,将这些日子打听到的闲言碎语尽数说给泗芳听。
泗芳将这些闲言碎语拼凑成一个完整的故事,主旨是:原来能令段不循另眼相待的,还有冉静临这么一个人。
“娘子……”
玉藤觑着泗芳的神色,担忧地唤了一声。
泗芳强压下心中的复杂滋味,皱眉道:“他也是,什么样的好女子没有,偏招惹个寡妇。”
玉藤腹诽,您从前还是胭脂胡同的人呢,这会儿倒挑剔起这些没用的来了。
嘴上却只道:“要不,奴婢再去打听旁的妆娘?”
泗芳稳了稳心神,照着小珠刚才描的花样,刺下了第一针,“不用,就找她,你现在就去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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泗芳所住的别业虽在西郊,周围却并不荒凉。
有山有水,有园有亭,更有下人勤加打扫周围的积雪和落叶,看着便有几分清幽雅致的况味。
若是春夏时节,桃红柳绿,流水潺潺,想必更有世外桃源之感。
同样是住在郊野,周家班子的石头园子就只剩下破破大大。“看来雅静与荒凉之间,差的不过是银子罢了”,静临心道,一边羡慕地观赏路上造景,一边暗暗猜测主家身份。
玉藤将人一路引到堂屋门口,静临远远便看到上面悬着一方匾额,走近了方看清,上书的是草体的“撷芳斋”三字,走笔疏朗劲逸,颇有董其昌的风格。
落款是个篆字,匆匆一过,没看清楚。
泗芳早隔着琉璃窗看到了静临,只一眼,她便扭回头不看了,眼中只剩个玲珑美人儿的模糊轮廓。
待到人进屋,美人儿嫩生生的眉眼没有了琉璃窗的朦胧遮掩,清清楚楚地撞入眼中,泗芳便觉得眼睛被刺得生疼。
十七八岁的韶龄,发是黑的,唇是红的,齿是白的,真年轻啊!
泗芳想不起来自己的二八芳华是什么样子了,也有这么动人么?
或许也有吧,泗芳不确定,唯一确定的是,那会的自己也和她一样,皮肤光滑紧致,没有一丝纹路。
胭脂胡同里也有这样青春逼人的姑娘,青楼和教坊司里国色天香的美人儿更不少见。可是泗芳毕竟没有见过她们,她们与段不循之间,也不过是一夜风流。
冉氏却不同,她就这样活生生地站在面前,眼珠黑白分明,透着一股盼知世事的机灵,和不知世事的天真。
段不循就是为这双眼睛动的心吧……若自己是他,大概也爱看这样活色生香的眸子,而不是只会垂泪的疲惫双眼。
真是一双招人恨的眼睛,明亮得惹人厌烦……泗芳想着,一下子被自己吓了一跳。
不能这样想,段不循所爱的,也得是自己所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