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不循不住用双腿狠夹马腹,想在日头彻底坠入山谷之前赶到家中。
这一路乘马车要走大半个时辰,段不循骑着马只用了一半的时间,远远地看到西山脚下府邸的轮廓时,他心里忽然对这临时置办的宅子有了一种类似于对家的情感,勒马扬蹄于大门口时,竟然就有了近乡情怯之意。
抬眸看向西方,就在这一刻,那轮将落不落的日头忽地一下坠入了山谷之中。
冯时从门里疾步出来,“……夫人生了,是个死胎。”
段不循的世界有一瞬间的漆黑。
他闭了闭眼睛,随后睁开来沉声道:“夫人如何了?”
“夫人她……”冯时顿时犹豫,看着段不循阴郁至极的脸色,一咬牙道:“夫人产后大出血,现在血还没有止住,程先生已经在里面了。”
段不循和静临平日居住的院子在这所宅子的第二进。正房共有五间,居中的明间留作堂屋会客,东稍间是日常起居的卧房,东次间则是供他们二人一起读书看账的书房。西面两间暂时空着,里面已经收拾妥当,留作产房和将来育婴之用。
为图吉利,静林学金钏剪了童子骑鲤鱼的窗花,由段不循亲手贴在黄花梨木菱格窗的外头,看起来过年似的喜气洋洋。
这孩子本该在过年时降生于世。
他们俩人还曾打赌,赌孩儿是小生日还是大生日。
段不循驻足在产房门口,闻到那童子骑鲤鱼的红色剪纸上血淋淋的腥气。产房里面静得吓人,没有婴儿的啼哭声,也没有大人的呻吟声,只有细碎的脚步声,拧巾帕的水声,和程惟初时不时向银儿要银针和药材的吩咐声。
门吱呀一声从里向外推开,赵嫂子和两个接生婆一起走出来,看到段不循时齐齐吓了一跳。一个接生婆手中端着个木盆,盆中的水已然红透;另一个拦在他身前,劝道:“官人留步,产房污秽,是不祥之地,男人进不得的。”
赵嫂子犹豫着不知该不该上前让他看一眼襁褓中那无声无息的孩子,不待她开口,段不循骨节分明的大手已经探了过来,将襁褓一角轻轻揭开,向内看了一眼。
“大官人……”赵嫂子不忍,出言提醒了一句。
“先抱下去吧。”段不循淡淡道。
“……是。”
他迈步进入产房之中,面无表情,眉目森然,那两个接生婆见状只能退后,谁都不敢拦他。
银儿一见他进来却是当即滚下泪珠来,俯身在静临耳边道:“静临,你醒醒啊!他回来了!”
产房内的一切都红艳刺目,段不循的目光有瞬间的失焦,他努力在这片铺天盖地的红影中搜索那人的身影,最终在那张大红织金石榴百子图产被之下,看到了那人苍白如纸的一张小脸。
她的眼睛半睁半闭,从他的角度便能看到一点令人惊心动魄的眼白。嘴半开半阖,呻吟声微弱到几乎听不清楚。
她不应该是这样的。
早上出门时,她面上还带着健康的粉红色泽,眼睛黑亮,机灵里透着狡黠。
段不循几乎要认不得她了。
“静临。”
他嘴巴动了动,发出的声音却和她的一样微弱。
他想将她一把抱在自己的怀中,却看见自己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矮了下去。
段不循跪在静临床边,将她一只冰凉的小手放到自己掌心之中,想用力攥紧了,将自己的热度传递给她,又害怕自己的力道过大,伤害了她仅剩的最后一丝生命力。
程一抿着唇不做声,手中银针飞快地落到静临的面上、身上,段不循下意识地想要制止,她那么爱美的人,怎么受得了身上多了这许多密密麻麻的针孔。她却安静得像一只纸人,任由银针穿破她平日引以为傲的白嫩皮肉,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程一额上沁出汗来,朝银儿伸出一只手掌。银儿将卷包里最粗的一根银针递到他手上,程一拈着这根针,眉头紧锁成一团疙瘩,看了段不循一眼,最终朝着静林头上的穴位刺了下去。
“嗯……”
静临终于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
“快喂她喝参汤!”
侍立一旁的玉钿早将一碗熬得浓浓的参汤递了过来,银儿颤手接过,舀了一匙放到她嘴边,她却无论如何都不吞咽,那参汤便被唇舌拒在门外,蜿蜒流淌到颈下。
“我来。”
段不循夺过银儿手中的汤碗,却是自己含了一大口,俯身贴上静临的唇,缓缓向她口中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