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南蛮子。”段不循心道,回想她从前骂过自己那些话,一句句言犹在耳,嘴角抑不住漾起春风觳皱。
马车逐渐放缓,停在潮白河畔一方野趣盎然的园子前。
名安率先跳下马车,入目是一片俨然的竹篱茅舍,间有园圃假山,三两点缀,又有亭台楼阁的飞檐隐于其后,布局精致而不失天然意趣,显然是用了心的。
名安不由得神清气爽,“嗬”了一声,回身扶了段不循一把,溜须道:“爹的设计果然是高,比图纸上看着更好了百倍。”
又到后车前打起帘子,一一扶着几个姑娘下了车。
静临睃了一眼段不循,不巧这厮也正朝她看来,面上一本正经,唯有目光灼灼风流。
想到翠柳在车里说的话,静临忽然觉得羞赧,便扭了脸不肯让他看,心里隐隐期盼起来。
“惟-初-草-堂,啧啧,这字写得真气派!”翠柳指着门楼上的牌匾道。
静临抬眸看去,只见那字果然是铁画银钩,颇有几分董其昌的风韵,看着似乎……有点熟悉。
回眸瞥了身边人一眼,只见他果然是一副骄矜模样,身姿愈发昂然。
静临忽然想到西郊别业那方写着“撷芳斋”的匾额,不由狠狠瞪了他一眼。
段不循眼瞅着她忽然脸酸,一时间真是莫名其妙,紧跟几步,低声道:“怎么,这匾额写得不合娘子的口味?”
“岂敢,”静临亦低声回道,“官人雅好题字,处处标记留痕,实令在下钦佩。”
说罢背起手,做一副男子仪态,迈开四方步,装模作样地跟上了银儿。
段不循哑然失笑,什么叫“处处标记留痕”,说得好像他是一条到处撒尿的公狗。“撷芳斋”不过是当时胡乱写的,为的是与后面一座“漱玉楼”相匹,她倒联想到了泗芳的姓名上去,这可实在是冤枉了他。
几人步入百草厅,只见其中早已挤满了前来拜师学艺的人,大多是十几、二十来岁的公子。
众人围看四壁上挂的神农百草图、药王图等,七嘴八舌猜测待会的考题,闻听又有人进来,不由齐齐回眸,看向段不循几人。
三个姑娘生得细皮嫩肉,扮了男装也掩不住一身娇,自然引得这些人看了又看。
银儿头一回被人如此注目,不由手足无措,原先演练好的行止举动也尽忘了,只红了脸,低了头,不敢与旁人对视。
翠柳倒是无所谓,谁看她,她瞪谁。名安与她一起瞪,俩人鼓着眼睛,好得像一对断袖**。
静临拉了拉银儿的袖子,“抬起头来,就当他们都是狗。”
“……狗还在看我……” ??“狗看你有什么可怕,他们都吃屎的……”
段不循忍俊不禁。
小春梳了个童子髻,穿着身和程先生一模一样的小号青布衫子走出来,看到银儿眨了眨眼,没吱声,只与段不循作揖,小大人一般,“问大官人安,程先生请您和名安公子移步后间。”
名安走得犹犹豫豫,一步三回头,“她们……”
段不循将他的脑袋往回一搬,“无妨,静临不怕狗。”
名安:“……啊?哪有狗?”
巳时过半,程一翩然而出,走到上首神农百草图下坐定。室内喧哗顿止,众人自发列成三队,等候先生发话。
静临、翠柳与银儿站成一排。
程一目光向下看过来,在银儿身上停了一瞬,朝着小春点了点头。小春便往人前一站,眼睛环视一周,接着,稚嫩的童声响彻整个百草厅:“诸位好,在下程遇春,乃是程先生的药童,往后若是有缘,诸位入了门,在下便是诸位的师兄,今日诸位唤我小春即可。”
小春干脆利落地讲明了选拔的规则:一轮问书,一轮辨药,一轮诊脉开方。
银儿听后顿时松了口气,其余人亦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两轮下来,除了静临和翠柳这两个滥竽充数的,到底筛出了几位对答如流的,几位大差不差的,还有几位支支吾吾的。
程先生要收十人,一个,两个,三个……静临心里默默数了一回,银儿应该排得上号。
到第三轮,小春要求众人列成一队,而后引着众人进入旁边的屋里。
屋地当间置有方桌一张、椅子一把。桌后垂着张杏黄帘子,帘后坐着一人,看不清长相,只能隐约看出肩膀宽阔,身形高大。
这人从帘后伸出一只筋骨分明的腕子,静静地放在脉枕上,手掌阔大,自然摊开,皮肤白皙,指节略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