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跟上我的?”她问。
他答:“皇宫之外的第一个路口。”
玉流笑了,眉宇舒展一束的月白:“挺厉害的谢遥知,不仅我没发现你,章囚也没有发现你。为什么跟着我?”
谢遥知离她不算太近。由那盏小灯的光划开的地界似裂谷,他落在更暗的那侧。
只差一步,就差一步,谢遥知像着了魔,一眼未眨地盯着那道细细的亮线。
“担心你一个人。你住的地方偏僻,走夜路不安全。”他道。
“那你就该大大方方地在宫墙外等我,而不是默不作声地跟着。”
“没和你说一声就出现,怕你生气,而且,”谢遥知自己说出来都觉得有些可笑,“诸大人似乎对我退避三舍。午后在府中见到我,不仅脸闷红了一圈,话也说不利索了。我怕他多想。”
“哈,怪我,是我忘和他说。今夜就不会了,你不要到处乱走就行,尤其别在诸哥房门前瞎晃,”灯中的烛快熄了,玉流和他说,“我已经不生气了,那件事说到底不是你之过。还有其他事吗,没有的话你可以走了,我明日还有要事入宫。”
随同她的话音,那道亮线向她那侧蜷缩。谢遥知没走,反而朝她迈出几步,跟着弱光而停,眉心半皱,他忽道:“玉流,你会一辈子都留在朝中吗?”
玉流一时半会儿没能接上他急转偏离的思绪:“什么?”
谢遥知抬起脸,素来半邪的脸上露出鲜有的认真:“玉流,你会一直都当外侯官吗?”
这不是她预想中谢遥知的追问,她被打个措手不及。玉流迟疑了会儿,才道:“那我该做什么?找个夫君结桩婚事然后为他生儿育女?”
“不,我的意思是,我们,啊,我是说,”谢遥知有些急,急到差点口不择言,“或许你可以离开这儿,也不一定要回崇州,可以去外面看看,塞北,江南,或是离开大殷。我听说毗邻的大魏也别有一番风光。”
恳切到近乎哀求的言辞让玉流蹙起了眉心,月下泛着冷光的素净手指点了点竹杆。下一瞬,灯笼被她随手推至房檐瓦上。
微弱的光自头顶斜斜落下,隔出鹅绒的光晕。
玉流走来,将人抵在墙前,揪住他的领子,两人几乎贴面对视:“你在说什——”
这双眼睛从前不是这样的,玉流想着,不该是这样含着伤,从前潇洒惬意时不时犯贱找点存在感的玉公子到哪里去了?
玉流略带凉意的手骨贴上他的脸庞,他们都不太能习惯这样亲近的触碰。玉流悻然移开手,眉眼着冷:“你是在教我怎么选自己的路吗?”
寂静的深巷,消融于风中的微末酒香窜入鼻息,玉流的眉梁蹙得愈发紧了:“你喝酒了?醉了?谢遥知,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很怪?”
“没喝多少,没醉,我也觉得没什么奇怪的。因为我早就和你挑明了心意,我偶尔也会想问问你,”他按住玉流的双肩,迫使她仰面同他相看,“玉流,你觉得这世上会有人一直留在原地吗?”
他近乎发抖地锢着她的肩,玉流没有强行挣脱,他怪得有点不像他了:“我没有逼你等我。”
他不要这个答案,固执地自说自话:“我也承认,我是个小人。你知我可以骗你,我不想。”
世间太多的人都毁于甘心和舍得,只是再多的甘心和舍得,都得添个“不”,末了再多份不愿意。
他不甘心就这样放手,也会恨她的偏心和无情,可让她吃苦他也不愿意。
玉流抬手握住他的手腕,轻声问:“你想骗我什么,又想怎么骗我?”
“我……”
才出声,雷声就轰然砸下,接踵而至的是劈开黑夜的银链,从她怀疑的眼,到他慌神的眼,一击中魂。
咽喉仿佛被人掐住,他醒了,醒得不能再醒了。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几近功亏一篑的恐让他胃中一阵翻涌。
“咳,咳咳——”谢遥知猛地放开她,扶着墙呕着。
玉流静了片刻,从怀中摸出块帕子,递给他:“擦擦。”
“谢、谢了,”谢遥知呕干净了,接过帕子擦去嘴角的水渍,“抱歉,我喝多了没发酒疯,尽说醉话去了。”
玉流咬住下唇看着他,苍白的脸上虚汗从眼角滑落,像一滴心碎的泪。
她道:“既然不舒服就该早点说,要是吹夜风吹出病来我也会过意不去的。还能走吗,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已经好多了,”谢遥知缓过神来,为方才那些胡话找到了理由,“今夜的事你不要多想,我只是,只是……鬼迷心窍了。”
玉流:“像以往一样?”
谢遥知:“像以往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