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都是麻木的,像是隔着好几层的皮肉。
忽然,他闻到了血的气味。
不算太糟。
粒粒红雪子粘连着脸,他走到山路边,抱着被大雪压弯的树枝,去寻已没有他容身之处的镜水山庄。
曲折的半山中,楼阁灯火通明。
他的二叔总是这样的偷懒,因为自负狂妄,认定他必死无疑,所以都没有把他丢得远一些,再远一些。
他们可能也想不到他能熬过迷药醒来。
他咬破了唇,流下了泪,一拳打在树干上。
树梢不堪重负,脱下几尺深的厚雪,尽数压在他的肩头。睁眼闭眼的白茫茫里,他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力气。
宋无说得对,血亲双死,亲近的三叔消沉度日,唯一能倚靠的二叔视他为阻碍,他早该跑了。
可天地那么大,他又该跑到哪里去呢?
死在这里也未尝不可……
“宋繁声。”
谁?
“还活着吗?”
活着。
“如果我能让你报仇,你愿意跟我走吗?”
什么?
此时絮雪遮眼,片片如飞花,年幼的宋繁声艰难地从雪堆中站起来,看见白山黑水中有人一身灰白长袍兜帽,信步而来。
很难说他是遇见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还是断罪判罚的阎罗王。
“你要帮我,”在自己的家中寄人篱下活了几年,他也懂了世事有价。抹开脸上的雪粒子,他虚弱地问,“你要什么?”
“我啊……”
五六岁的孩子茁茁不屈地站在白皑中,半身鲜血淋漓,如梅树掉落枯叶,空留的一束艳红花枝。
没有那一年的溅血成海,却依旧刺得她目眦欲裂。
已经多年不曾流泪的眼泛起酸涩,泪珠从心口滴滴落下,犹如雨打芭蕉,五脏六腑都生疼。
她闭了闭眼,说:“认识李长庚吗?”
他犹豫地点头。
“很好,那么宋繁声,我们做笔交易吧,”她沉下的声像被火烧过,“我会教你如何报仇,作为回报,你要成为我的利刃。我需要一柄剑。”
他不解:“为什么要帮我?”
她说:“我认识你的母亲,算是故友。”
故友?什么样的故友不会出现在母亲的灵堂上。
他警觉:“你姓什么?”
“我,”兜帽下的女子无声笑了,“我姓赵。”
“我没有听母亲提起过,我只听说过一位,姓林,叫——”
“闭嘴,”她冷冷制止,“没提起又如何,眼下愿意来救你的,只有我一个。”
事实就是这般残忍,宋繁声沉默了。
“没有拒绝我就当你答应了。先和你说一声,我有很多孩子,他们都称呼我为母亲,”她想着,拍开他头顶与黑发作结的冰层,“你的话,你父母应该不愿意,你也不会愿意……那就算作例外。”
“你叫我姨母吧……毕竟我和你的母亲,还有另一个人,能算作姐妹。”
看不清面孔的女子朝他伸出了手,带他走出越陷越深的雪潭:“其实你根本不用在乎宋远徽,他只是一个没有用的废物,等你再长大些,就会知道恨他毫无用处。你该去恨去杀的,从不是他。”
他被她牵着手,听着剩余半夜的旅途。
“李长庚那个伪君子……他这几日在逍遥阁下棋,你就去那儿躺着,等着他出来救你,你要去做天下第一剑的关门弟子。”
“不用担心,你是故人之子,他会收留你的。”
“他算不上什么好人,但算得上是个好剑客,姑且会当个好师父吧,你和他好好学,学好了才能在江湖立足。”
“你和我,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到时候就是你要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她忽地低首,兜帽下满面的刀疤似沟壑,渗出不尽的涓涓血流,拧成斩不断的血麻绳,绑住了他的归路。
从一个地狱到另一个炼狱。
几年前的梦魇犹在耳畔:“要去温故一番吗,我的好外甥?”
“不、不……啊哈——”
比五岁那夜惊天动地的冷飞白还要冷冽的手背覆在额头。寒与寒相抵,他在一座世人忌讳的死山深处,在一颗无人问津的蒙尘玉石身上,找到了冬末春初的温煦。
“你醒了,还好吗?”
飞散的魂魄归拢,飘拂的心随之而落,宋繁声下意识握上她的手腕:“嗯……没事。”
几日前才经历过相似的浩劫,他知道自己又着了白雾的道。
“我有说了什么吗?”他接着问。
“没有,”累的时候小瑀没有欺负别人的心思,况且他的眼睛这么润,定是梦得很惨,她决定实话实说,“你的睡相很好。
他的手心发力:“你又救了我一次。”
小瑀盯着自己被握住的手:“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