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玉流皱起脸,仿佛他在说什么笑话,“十几年前的事我怎么可能会记得,你也太高看我的记性了吧。”
“是么,”他隔着雨露望山,狐狸眼耷着,轻轻笑道,“我随便问问,怕你进去再出来,人就不是一个了,谁知道里头有没有会替魂的妖魔鬼怪。都是壳子装没心的魂,哎呀,到时候出来,我说玉流,你却叫我滚,我都觉得你没错。”
玉流:“……”
“谢遥知,嘴巴闭上,念着我点好吧。”
谢遥知打开扇子摇着,拂散只罩着他的那层白纱,也拂散了他心底的那层落寞:“那你进去吧,周承昀那边,我会帮你看着的。”
玉流吊起右眼眉峰:“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觉得你很想我进去。”
谢遥知笑:“信任你而已,早去早回,放宽心,大是大非面前,我还是分得清孰轻孰重的。”
换句话——我不会害你。
玉流点点头,再吞吐一口山下的气息,推开没什么用的棘枝围栏,温和地走进那片雪雾……
清丽的身影逐渐被白雾淹没,谢遥知那点不在乎的自得也一齐消失。他斜着眼,细细感受一道几近于无的微弱视线。
经年累月训出的本事,一点眼神便能推测人心。
这道不熟悉的目光中,掺杂着丁点的不满,更多的是羡慕。
谢遥知转过身,半张脸上荡出点笑来。
那户方圆几里唯一的人家,没有关紧实的门扉后有一只眼睛。一眼看去,真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谢遥知合上扇子抵住下巴,半垂眼眸思量。他记得这个地方,也知道里面住的是谁。平生都没有交集过的人,为何要那样看他?
意随心动,谢遥知脚下一转,正欲上前敲门,门后的眼睛轻颤,眨眼后缝隙便荡然无存。
从院子里被门拍出的,与禁山截然相反的活风打在脸上,谢遥知轻呵:“啧,什么人呐。”
不过这风也打醒了他,谨慎起见,他还是不要和这地方有一丝一毫的接触为好。
谢遥知敲着折扇走到路上,玉流进了山,他得等着她,但也不能闲下来,另一个人还没找到影子,这让他有些不安。
难得一次走在前头,居然还要被他牵着鼻子往歧路上移,真是让人不甘心。
谢遥知正是不满之时,又有人不怕事地赶着送上来。
他站在阴黑的巷子中,脸色阴恻得如无底深潭:“地上的人呢,我说,谁来给我解释一下?”
贴着墙的人浑身一抖,接着就是膝盖摔落在地:“少主,他、他跑了。一眨眼的工夫,人、人就没了,地上只有断了的绳——”
话都未听完,玩世不恭的笑眼已然消散,狐狸狡猾的凶狠毕露:“你、说、什、么!”
谢遥知一脚将人踹出去,怒声道:“你在开什么玩笑吗,周承昀这么一个文弱书生都对付不了?我还留着你做什么!”
“我知错了,我知错了,”人咯着血不顾剧痛爬过来,磕头搓手告罪,“少主,可能是他的护卫来救他了,我已经让人去追了,城里有我们的人,一定、咳……一定能把他抓回来的。”
谢遥知嘲讽:“人都跑了再抓回来有什么用,给我赶紧去盯着周清文,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儿子遇袭被绑……我说,你怎么还站在这儿,等我夸你吗?还不赶紧给我滚!”
将人骂走,谢遥知按着眉心,无处可发的火气让他只能拿地上的绳子出气。
谢遥知低头碾着绳头,真想把这当作人头,全都踩进土里活埋算了。为什么日部的人都是这般的蠢货,一个两个,只会给他添堵……
突然间,眼睛微闪,他挪开脚,捡起断绳搓在指尖。
每股都裂得带着毛刺,这不是砍断的,这是扯断的……谢遥知的心头猛地跳起,愈发不安的预兆变成不详,仿佛在提醒着他什么。
糟了!
玉流!
邳州官府对外的说法,禁山之所以不能进,是因为聚集的白雾在地形地势的催化下逐渐变成了瘴气。
民间嘛,世人走不进或走不出的山水总会带点鬼神的色彩。譬如山神,鸟兽在山中养出了灵性,会为迷路的人引路;或是山鬼,白雾在山中也得到了点化。
邪灵。
玉流动着指节,这些绕着手指玩耍的雾也能说是灵。
附着在进山的人身后,人走过去,一点有人味的脚印迅速被白雾侵蚀,犹如成百上千的飞蛾赴火,结果却是黑蚁进食。
玉流素来不信鬼神,在禁山里,却偏向鬼神之言。
那些逃离不出寒山魂魄渐生怨恨和狠毒,凝成白雾。与其说瘴气有毒,进来的人会陷入幻境,不如说人心有恶,见鬼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