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眉这时才看见大殿上还跪着个人,龙纹镇纸朝人脸飞过去,那人好像来不及躲闪,又或者避无可避,闷声响起,齐眉都想捂额头,青玉质脆,跌在御窑金砖上碎成几块,玉石相撞声盈耳,那人额角血流如注。
那人被打得偏过头去,面无表情血淌到身前明亮金砖上,齐眉这才看清人脸,她大喊,“从玉!”一声喊得她从梦中惊醒。
她属实受了点惊吓,一头坐起还不住喘气,窗透初晓天光大亮,水仙海棠匆匆忙忙跑到床前,焦急又轻声询问,“姑娘可是做噩梦了?”
齐眉喘气平复,她抓着一角被襟看小跑过来的结香姑姑,她急急问,“沈怿呢?”开口是自己都未想到的慌张。
两丫环对视一眼,结香姑姑上前一步慈祥笑,“姑娘忘了?姑爷昨晚歇在书房呢。”
齐眉起身,她赤脚踩在地上往出去,水仙连忙拿外裳,海棠提着绣鞋,两丫环追着齐眉身后小跑。
齐眉步子迈得又大又急,把两丫环远远甩在身后,她钻过月亮门走上石子小径,赤着的脚踩着湿滑冰冷的石子,她渐渐平静下来,是梦而已,哪怕是预知梦,她也没必要现在就这么紧张。
她这么想着也并未缓下步伐,反而走地更快,丝毫不顾石子硌脚,几步来到书房门口,也不敲门直接就给门推开。
难不成还在睡?齐眉在外间稍作打量便进去里屋,书房是有床的,她昨日还来过,她走进里间也不见人,帷幔一角还是她昨日搭在床头,床上被褥也和昨日一模一样。
她扫一眼博古架上昨日放上的精致木盒,转而出去外间,水仙连忙给齐眉把外裳披上,海棠蹲下身子拿手帕给齐眉擦脚,齐眉无视两人走到窗边坐下,刚一落座她就伸手扫落桌上灯盏,风雅的提字灯罩摔瘪翻飞,铜制灯台直接砸烂木地板。
结香姑姑就在这种时刻气喘吁吁走进来,齐眉看她,“人呢?里屋分明没睡过人的模样。”
结香是秦氏陪嫁丫环,她看着齐眉长大,即使齐眉这一通发作,水仙海棠都跪地上不敢吭声,她也并不怕,她走近齐眉安抚拍她背,“姑娘别急,姑爷昨晚还让结善找我取针线奁子呢。”
结香姑姑话没说完就察觉小丫环扯她裙角,她低头看,海棠缩着脖子小心翼翼递上一张字条,“姑…姑爷说他有事出去一趟,隅中回来。”
齐眉这时平静下来,她等结香姑姑取过海棠手上字条递给自己她才接过来,沈怿的字写得极好,寥寥几字可见风骨,更有意思是后面用黑墨几笔勾出了一只卧着的白猫。
齐眉看海棠,“压灯盏下面的?”
海棠唯唯诺诺应是,她们平时和齐眉相处同姐妹也差不了什么,可齐眉一发脾气她们便谁也不敢出声。
齐眉点头,灯盏摔下去时,除了灯罩她其实隐约看见有什么白色飘过,但她心里乱糟糟,结香又恰好进来。
齐眉把纸条递给结香,“姑姑帮我找匣子收起来。”海棠还欲给她擦脚,齐眉别过腿去,“别擦了,打水洗漱吧。”
结香姑姑这时看见书案后的针线奁子,她拿起奁子打开,“姑娘你看,虽只半枝竹叶,如我也得一夜功夫了呢。”而她绣了半辈子。
齐眉唔一声,“给他放那吧,我们回去。”她说着又赤脚往回走。
结香姑姑知她应是刚发脾气,现下小女儿心态拉不下脸,她急急提醒,“姑娘鞋穿上啊,到底女儿家受不得寒凉的。”
齐眉自顾自往回,她确实有些脸烧,沈怿那么大个人,还在朝为官,虽是闲职,但也有自己事情才是,她刚那一通又为哪般呢。
可梦里,为什么会一而再的做那种梦,那种感觉是那么真,她甚至一闭眼就是沈怿头破血流,长跪木然的样子。
八角亭下狸花猫衔着秋蝉对齐眉嗲声嗲气叫,却没得到主人半分回应,院里新种的素心梅看起来干巴巴的枝干上长出一点花苞,齐眉忽而想起成亲那天晚上的梦,其间一幕,与其说梦倒更像回忆。
她又想起她小小时候就爱做梦,不记得是几岁那年开始,她第一次梦见自己和一个小郎君,应该是在寺庙里,一颗巨大的银杏,满树金黄的叶子,地上也落了厚厚一层。
她踩着堆叠的叶子扶着梯子,小郎君站在上面拿着祈福许愿的红绸,俯首对她极璀璨地笑,她仰着脸看得五迷三道。
木梯上,古树下,两人许愿,小郎君回首笑魇如花。这个梦她梦了好多年,甚至梦里小郎君还渐而长成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