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诚因功得封敦州桐台武阳亭侯,桥诚既死,爵位父子相承,桥扬六岁便是亭侯,在外行走,人皆礼让。
桥诚自幼境遇不佳,幼年丧父,母改嫁,他与祖母相依为命,纯孝之名遍及乡里,是以尽管家中贫寒,也能拜得名师,得机遇效力府衙。他自幼受亲邻接济,心怀感恩,立誓回报乡里,为官时刚正清廉,不偏不阿,年过三十也只有几间草房栖身,身无长物。桥扬却不一样。
六岁之前,桥扬也是在桐台过贫苦日子,可到了清阳后,一切都变了。精舍美食,鲜衣美玉,骏马良弓,宝刀名剑,每日携众招摇过市,行人侧目。不过他也只是爱豪华,对人并无欺压鱼肉行举,他好打抱不平,甚有豪侠之气,名声显著。他虽是忠烈之后,却并无根基,行事又爱得罪人,是梁通治理有方,心有不轨者不敢放肆,他这才安然无事。他并非无能之辈,假以时日,他自会建成自己的一番功业。只是他还没有来得及长成,梁通便猝然而薨,幽冀随即分崩离析。
桥扬只有亭侯之名,并没有坚强雄厚的亲族,而且只有十五岁,天地震荡的时候,他不过浮萍,不堪入眼。可他先前实在树敌太多。
扬威将军平侯吕泰的第五子,和桥扬一般年纪,是真正的心术不端之徒,桥扬行事恣意,又声名显赫,他早就怀恨在心,只是不敢施害,梁通既去,他也就没了忧虑。
一日,桥扬外出,路边用过食饭,忽然人事不知,再醒来,是和女尸一室。
女尸是农家女孩,十四岁,身姿婀娜,容貌娇美。
有人指证,道桥扬酒后失德,欲行逼奸,少女贞烈,为保全清白,最终撞柱而亡。
桥扬百口莫辩,当即收押。
当夜,有人潜入监牢,在陷入浅眠中的桥扬的颈上套上了一根绳索。桥扬惊醒之后,用那根绳索勒死了来人。
桥扬攥着那根绳索,心中空空荡荡,而后便感到无边的悲怆。
不多时,又有人入监牢来,一身黑衣,步履匆忙。
来人是桥扬的至交朱荣。见着牢中情景,少年只是默然。
片刻后。
“快走!”朱荣将失了神的好友自牢中拽出。
桥扬心内茫然,“我若是这般走了……”
若是这般走了,日后如何洗刷污名?
“现下哪还管得了这些!”朱荣怒斥道:“是吕审想要你的命!殿下不在了,幽州再不是以前的幽州了”说到这里,已经略带呜咽,“走吧!”
一路七拐八绕,终于是出了城。
明月当天,风拂树梢,虫鸣草际。
朱荣一言不发,沉默着从草窠里翻出一个包袱,递给自己将要远行的朋友:“我所能想到的,都在这里了,去吧。”说完,心里一阵凄凉。
桥扬没有接。他不想接。他不愿就此走了。
“……不,我要杀了他,我得报仇……”
朱荣急了,瞪眼张牙:“眼下岂是报仇的时候?君子之仇,十世犹可报也!眼下保命为要!”他怕桥扬仍然固执,将包袱抛到桥扬脚下,怒道:“你还不走!你今日走,便只是逃,我未必有事,你去报仇,届时不论你事成与否,我都免不得要受牵连,难道要我全家为你而死?”他为逼桥扬走,自己率先转身,疾步走了。
朱荣这么一走,桥扬张口结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心中萧索。他立在月光下,只觉世间再无立足之地。
不知过了多久,山风已然停了,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包袱,慢慢往群山里走去。
朱荣的话很有道理,他自己死倒还罢了,朱荣有恩于他,他绝不能对不起恩人,现今吕氏势大,不是报仇的良机。
桥扬遁入深山,日日苦思报仇之计。如此半年,恨意日渐汹涌,他耐不住心急,于是冒险下山。
苍天不顺人意,下山途中,桥扬遇见了猛虎。虽然拼力搏杀,可他终究只有十五岁。命悬一线之际,有人连发三箭,救下了他。
救他的人身躯高壮,蓄长髭须,眼眸利如寒星,神态威猛,有气吞山河之势,望之不似良善之人。但他救了桥扬,且对桥扬甚是关怀。即使如此,桥扬心中也还存着戒备。
在此人手下将养了月余,桥扬搏虎所受之伤已好了泰半,便起了告辞的心。他收拾好了行装,前去拜别。恩人外出行猎,不在府中,桥扬不愿等,于是去往山野寻人,不料遇上一场刺杀。
滴水之恩也当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大恩,桥扬毫不吝惜己身,奋力厮杀,终为二人搏得了一线生机。躲藏之际,恩人难免有感激之语,并许诺他日一定报答。桥扬这才知道原来眼前这人是圣朝的北部都尉杨洪。他不知道的是,杨洪此时已是胡人的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