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盛夏,人却觉到了凄寒。
已经很久没有人说话。
马也垂首慢行。
忽然,草丛里飞出一只飞禽,大如雉鸡,长羽斑斓流光,振翅溢彩,哀叫着投入林中。
见此,钟浴道:“我听闻有一种鸟,名曰伤魂,乃枉死之魂所化,因不能偿其冤屈,便为鸟自呼‘伤魂’,以求世人同情之心。”她望向林中那鸟消失的地方,叹息一声:“想来这就是了。”
一旁的赵喜道:“若果如此,如今干戈云扰,四海不宁,今日所见,日后不知要有多少……是天地不仁,降此灾祸。”
闻得此言,钟浴默然了一阵儿,后低声道:“我总觉着是我的错,梁固若不死……”
陈白这时候开口:“梁通便该死么?这些高高在上的人,争权夺势,搅弄风云,他们的心冷如冰硬似铁,眼中也只望得见自己,他们自私自利,为祸苍生,与濯英你何干?你应当恨他们把你拖下水才是。”他枯老的脸上,眉头紧紧地皱着,堆在一起像老树的皮,“我至今也不赞同你管这些事。”
陈白不愿意钟浴趟进这名为天下苍生的浑水里,他只想她在碧庐里安稳度日。他并非不识大体之人,只是在他心中钟浴的安乐高于一切。安乐,首要在一个“安”字,岂能置身险境?无论世事如何变幻,碧庐一定是安乐地,只要关起门,风雨不能侵袭,是以扶大厦挽狂澜这等神圣事,任由他人去做就好。
但是钟浴不肯听他的话。
而他又无法违逆钟浴。
所以只能陪着她四地奔走,鞍前马后。
他是连自己的骨头也甘愿敲碎的。
只是无法不生气。
一路上沉默寡言,偶尔开口,尽是怨语。
不过他终究是好意,是以他的话,钟浴完全不敢争辩,否则未免太丧良心。
此刻景况,钟浴只是赔笑,以此祈求这位恩重的长辈的平顺。
陈白见了也只能唉声叹气,因为完全拿她没有办法。
出乐邑,即抵凉州,过明山,西行五百里,则入安定。
安定乃是雍州治所。
征西将军兼雍凉都督、太尉、南陵郡公,齐竞,此刻正在安定。
这位王朝劳苦功高的能臣,如今已经七十余岁,多年征战造成的伤病,早已经压垮了他的身体,使他无法再驾马引弓,只是窝居在安定的府邸中养寿。
这是世人所熟知的。
只是心里清明的人,哪个不骂一句老奸巨猾?
钟浴一行三人,如今正站在安定城中的齐府门前,陈白孤身与齐府的守卫交涉。
几句话后,守卫接过陈白手里的东西,转身奔进门中。
陈白下了阶,对戴着帷帽的钟浴道:“我一个人先进去,濯英你暂且在此等候。”
钟浴微微点头。
陈白回首,仰头看向匾上的字,忍不住发起怔来,口中喃喃道:“想不到今生竟还有再见的时候……”
钟浴的想法则更实际:“倘若无功而返,岂不是卵覆鸟飞?”她忍不住皱眉头。
正如陈白所言,他们本不该见的,如今他们过来,便是率先低了头,若是不成事,先人的脸可就丢尽了。
陈白本没有这个顾虑,但是钟浴这么一提,他不由得也生出了几分担忧。
毕竟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
“应当不会。当年……”
正说着,先前那守卫去而复返,下了阶直奔陈白而来,到了跟前,态度十分恭敬,“太尉着我等请老先生速去相叙。”
如此,话也就说不成了。
这守卫如此态度,陈白的心立时安定不少,转过头笑着对钟浴说:“想来不必忧虑,濯英你且先在这里等,过会儿自有人来请你。”
钟浴点了点头,以示知悉。
为何不一起进去?
钟浴自然是有自己的思量,不请而入未免太不值钱,她所求甚大,自然要把自己捧成奇货,到时才好讨价还价。而且,若是人家眼里,她就是个不值钱的物什,她也就没有过去的必要了。算得上进退有度。
陈白进了齐府,钟浴便和赵喜在门前等。
太尉的府邸,等闲人自然不敢趋近,整条街寂然无声,连鸟鸣也不闻,只有树叶不时地摇动。
人处在这样的氛围里,难免也变得沉静,钟浴低着头,默默地想自己的心事,手下无意识地摆弄着牵马的缰绳。
不知道过去多久,远处遽然传来几声尖锐的嘶鸣,惊醒了沉思中的人。
急促纷乱的马蹄声,一声重过一声,回响在青石地上,势如雷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