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种事怎么能够去做呢?也许他可以做到,因为的确他爱她很深,他对她的爱足以支撑他去任何事。他可以为了她忘记本心,积极钻营,得到权力,那时她就会爱他……只是又有什么用呢?她爱的并非是他。
寒昼觉得不能接受。
于是他决心不再爱她。
因着这念头,他强逼自己留在家中,不再去探寻同她有关的任何事。他饱尝苦痛。他有时会坚定地想,他将来是一定会为此时的决定后悔的,每当这时候,他就会感到惶惊慌恐惧,他怎么能任由她走掉?如果他这一生都无法将她拥有……只是如此设想,就有一种心肝摧折之痛。他又想要去找她了。
可是不能去。
一个人绝不能失掉自己独立的意志。
这样想着,他又不愿意再想她了,他以为自己成功了。可还是会在某一瞬间,恍然想起她……
如此反复。
他饱受折磨,人很快消瘦。
他的母亲心疼他,同他的父亲讲情,结果只是一场大闹。
他的母亲安慰他,说她会竭力助他如愿,叫他不要担心。
也就是这时候,他忽然觉得,她对他已经不再重要,于是他反而安慰起他母亲来,又到父亲那里认了错,做出了保证。
他的家终于再一次变得和谐,他的家人个个喜笑颜开。
他在那一刻觉得自己真正长成了一个大人。
这是一件好事。
所以后来他没有拒绝他的母亲,尽管他母亲告诉他是想他去认识女孩子。
那时候他也想到了钟浴,但是他的心已经不再痛,他感到平静。
他以为他已经不再爱她了。
然而今天她出现了。
只是一眼,山河呼啸。
他还是爱她。
那些折磨和痛苦,全然是笑话——它们根本不必存在。
寒昼同颜夫人同寒晳站得近,寒夙则是站在寒复的身侧,几个人并全不在一处,梁襄进殿的时候,寒夙与寒昼两个人同时上前,将至亲之人掩在了身后,并且不动声色地推着人缓缓往后去。
寒夙当然也看见了钟浴,不觉就要低头。已经低下去一半,止住了,又慢慢抬起来,心中已是毫无波澜。
他的目光一路追随着梁襄,还有钟浴。
忽然,他看见赵王妃猛地低了下头,而且他也看到赵王妃未低头时的神情,那转瞬之间的错愕和惊慌。
他心中不免有异。
因为他知道她看向不是梁襄,而是钟浴。
梁襄这时已经走到了金阶下,他转过身,直面殿中的这许多人。
甲士已经将众人团团围住。
此刻在这殿中的,除了乐伎,没有一个是蠢笨之人,他们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聪明人在这种时候是绝不会先开口的,也不会轻举妄动,只有身处恐慌之中乐伎们偶尔会有几声短促的哭声,其余并没有人发出杂声。
过了一会儿,南乡长公主第一个站了出来,她走向梁襄,问:“六郎,这是怎么回事?”
转眼间,南乡长公主已经在梁襄身前停了下来,梁襄忽然跪倒在地,泣道:“请姑母为我父子主持公道!”说着,从身上掏出一块锦帛来,双手呈送南乡长公主。
南乡长公主亲自接过,皱眉展开,逐字默读。
梁襄这时候站了起来,对众人道:“诸位,我父亲五日前殒身了……”他停下了话,闭上了眼睛,眼泪从他眼角滑落,正是一副悲痛模样。
“什么!”
南乡长公主遽然抬起头来,满脸不敢置信。
群臣中也有人惊呼。
梁襄转过身,哀声对南乡长公主道:“父亲为奸人所害,身中剧毒,当即殒命……姑母手中之物,正是奸人供词。”他又转向殿中众人,“奸人受妖后胡氏指使,毒杀我父!古人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我父从来孝悌忠信,何罪之有?便是要他死,也要给出名目,岂可暗中加害,是何道理?如此圣明之世,岂可容此魍魉?我为人子,断不能忍此无道之事!我今日所为,只是为我父向陛下讨得公理正义!若得,虽死无悔!”
他这一番慷慨陈词,可谓字字铿锵,义正辞严。
但是在场诸人,哪有想不明白的呢?
他们唯一不明白的是,齐王如今在哪里?
他应当是死了,否则怎会有今夜如此荒诞之事?
这时候,甲士押送着胡皇后自后殿走出,现身人前。
尽管情形如此狼狈,胡皇后仍旧没有失了庄严风度,她看向梁襄,曼声发问:“六郎,你这是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