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将她的血液吹得倒窜,沈芙嘉大脑一白,这是她头一回有了真正的退缩之意。
这不是下一个六楼,没有防护设施、没有老师接着,甚至整场行动都不是由她来掌控自己的身体。
她站在闻校长身前,盯着那几根看起来如此纤细脆弱的钢管,第一次没有立刻应答指令。
闻校长眯眸,他压低了声音,低喝着重复指令,“队长,上。”
重音落在了“队长”之上。
她是队长,她就得第一个上。
沈芙嘉咬了咬牙,强迫自己将恐惧压了下去,答道,“是!”令行禁止,有令就必须执行,不仅因为她是队长,更因为这是她未来的日常。
她站在了两根方形的钢管之上,脚尖于顶端齐平。
那方形钢管的宽度略窄于沈芙嘉的脚后跟,站得不算踏实。
闻校长扫了眼还傻站着的其余七人,她们这才回神,纷纷聚到了沈芙嘉身边。
沈芙嘉踩上了钢管,宓茶正要出来,她却忽地开口,道,“陆鸳,麻烦你帮我系一下。”
陆鸳抬眉,看了沈芙嘉一眼。
沈芙嘉回她一笑。
那笑容略带着两分勉强地苍白,像是在说——她想要能够信任她。
陆鸳没有说话,她蹲下来,给沈芙嘉打了两个死结,麻绳把胶鞋勒得下陷,确保不会松动。
随后,沈芙嘉握住了两支圆管的顶部,她被戴上了眼罩,李老师确保她看不见上方,只能透过下面看见底下的深谷。
这样的沈芙嘉像是一具提线木偶,被四根钢管固定住了四肢,只能依靠她人的指挥来行动。
剩下的七人对视一眼,陆鸳分配了众人站位。
柳凌荫、付芝忆负责抬沈芙嘉的左脚,秦臻、陆鸳和慕一颜负责右脚;
宓茶和严煦一人负责一只手。
这是四支费力杠杆。
准备就绪之后,闻校长将两颗石子朝着悬崖外一抛,一西,一东,平均与悬崖最外侧的崖尖水平距离1.7米,垂直距离2.2米。
于此同时,五颗触碰型炸.弹也已触发,一颗悬在沈芙嘉正头顶,另外四颗两两夹着两边的石子。
沈芙嘉被晃晃悠悠地抬了起来。
左脚先起,右脚慢了一步,随后整个人彻底腾空。
她呼吸一滞,一股寒流从尾椎窜到头顶,从现在开始,她的生命握在了别人手中。
指挥位置的事情被交给了严煦,她喊着一二令队伍前进,直到抵达了最外沿,才喊了停。
沈芙嘉眼睫一颤,她从眼罩的下方窥见了无尽的深谷,底下的景色模糊成一片,风比站在地上时冷了数倍。
恐惧造成了眩晕和心理降温,这比攀楼、攀岩要恐怖数倍。
闻校长冷眼旁观着沈芙嘉被抬了出去,在他的身后,一柄长剑立于腿后,他随时做好了接人的准备。
所谓信任训练,是特种、武警等一系列高危部队固有的训练。
在极度危险的情况下,战士需要信任身边的同伴,每一个人也都必须成为值得被他人托付的后盾,在信任训练的过程中,只要有一个人开小差,便会酿成莫大的悲剧。
不巧的是,沈芙嘉是这支队伍里,最不信任他人的人。
摇摇晃晃地出了悬崖,她不知道头顶五寸便是一颗炸.弹,僵得一动不动,生怕稍一倾身就碰到了炸.弹。
山风卷来,沈芙嘉额上溢出了冷汗,呼吸节奏加快。
她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见脚下将近六百米海拔的山野。
沈芙嘉的左手被抬了起来,她听见严煦在后面喊:“左30!”
风灌进耳朵,沈芙嘉整个大脑都在嗡嗡作响,脚下空空荡荡,风大得像是能把她整个扳倒。
是谁抵着她?是谁主导着她的手?她现在身处何处?
四周遍布炸.弹,她的身体不受她的主导,全权交给了别人。
她讨厌这个训练,更恐惧这个训练。
除了宓茶,沈芙嘉谁也不信,她甚至不相信自己,可宓茶的力量不足以撑起她,于是在这场训练中,她连宓茶也无法信任。
左手握着的钢管被抬起了起来,伸向了某处,沈芙嘉紧紧握住钢管,努力缩小自己手的厚度,以免擦到了炸.弹,如果不是理智逼迫着她,沈芙嘉绝对会将手抽出来。
黑暗之中,时间格外煎熬。
她仿佛立在一只过分狭窄的独木舟之上,四面八方都是火海,掌舵的却是七个来自不同地方的女孩,而沈芙嘉于这些女孩的关系仅限于“同学”。
她能信任她们吗?她该信任她们吗?有谁会把自己的命交给别人——一群高中同学?
她感觉她的手越来越远离她的身体,它被别人带到了陌生的地方。
两侧的碎发被冷汗湿透,瞳孔收缩到了极致,沈芙嘉的脸上是惨白一片。每一缕风都凌厉地像是透明的白绫,它们拂过沈芙嘉,在她的身体和脖子上一缕缕地缠绕、收紧,将她勒得肌肉僵硬、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