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殿下赠与禅师的,殿下说,若是禅师不想回庆阳,便将此物收下,无论未来是何种光景,有她之所在,便是您的归处。”
普惠笑了笑,眼中装满叹息:“多谢长公主殿下的好意,只是贫僧的归处是天地,一身无忧而来,便一身无垢而去,各自珍重吧。”
说罢,他接过小将递来的东西装好,里面有他的新身份和通往外邦的通关文牒。灼娘已在集乃,待他过去,将一样东西交给灼娘,便可前往敦煌,从此天高海阔,任其闯荡。
原本晏清姝并不想将此事交予明觉来做,她并不想与这位名义上的兄长划清界限,无奈普惠坚持,救他他就必定还恩。
晏清姝便将此事交予明觉,只是灼娘所在乃是突厥军营,危险重重。可正因为危险,普惠才觉得值得,因缘了结,便再无牵扯。
暮春的风穿过层层密林,一路向西,翻过山峦越过黄沙,直至天涯。
正在小睡的晏清姝蓦地睁开双眼,怔怔的望着矮塌旁的阴影,今日春光无限好,院子里的梅花树已经抽出嫩绿的新芽,树影顺着窗棂投射在屋内的青砖地面上,竟有几分晚时才有的疏影行行之感。
书房的门被从外敲响,红玉推门而入。
“殿下?”
晏清姝回过神,看向她:“怎么了?”
红玉道:“灼娘那边已到集乃,过了遴选,已入了阿史那兴都在肃州的府邸。”
“在肃州的府邸?”晏清姝冷笑一声,“怕是杀了哪个富商强占的吧。”
红玉没有做声。
晏清姝:“快五月了,这仗得快些结束,否则瘟疫四起,才是真的灾难。”
时光辗转流逝,盐井和马场已经建立起来,夏粮丰收,突厥人被拦在了凉州,但双方都未曾有所进,僵持在了凉州西北一线。
朝廷有了新动作,晏清玄欲召范秀入京,然而金令下达还未至三日,范秀便死在了番军的营地,程凤朝厉声谴责番军狼子野心,并派出新的岭南道节度使重掌西南兵权。
“陛下以为名声有碍,就挟不住您了吗?”
清冷的昭仁殿内,晏清玄坐在龙椅之上,面色发白冷汗直流,整个人都绷得很紧,像是拉满的弓弦。
而站在他下方的程凤朝却站如松柏,面色如千年不化的冰雪,泛着迫人的寒意。
晏清玄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一句话都不敢说。
他身边的人都被程凤朝杀得杀、罚得罚,如今一举一动皆在此人的监视之下,这座皇城不再是比喻中的囚笼,而是真正的金碧辉煌的监牢。
他从来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样想念皇姐,后悔坐在这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如果皇姐还在,如果登上皇位的是她,自己哪怕只是个秦州王,也是衣食无忧的秦州王,只要不过界,他的皇姐会替他兜底一切,会疼爱他,宠着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每一刻、每一天都过得胆战心惊。
“本王奉劝陛下,还是老实一些。如今西北和东北斗得厉害,咱们只要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便好,旁的就不要妄想了。”
细微的脚步声平稳的离开了昭仁殿,晏清玄瘫坐在龙椅上,嘴上喃喃着:“朕就该听普惠的,就该听普惠的……”
被人念叨的普惠已经抵达肃州与甘州交界的一处下等郡,刚入城,便被突厥人带去了阿史那兴都的府邸。
突厥人与西北百姓的着装倒是差别不大,与胡人的长相其实区分也并不明显,主要区别在于突厥人被发左袵。
阿史那兴都的府邸并不是晏清姝想象中的哪个富商的宅院,而是一处穹庐毡帐,装饰以金银丝织品,极为华丽。
普惠进入穹庐毡帐之前,听见内里有个声音浑厚的男人大声道:“我从肃州北边的安什郡掳掠了不少工匠,让他们在集乃建造宏伟的建筑物,并在上面都画上动人的画来歌颂父汗和各位功臣的伟大,只是这画工远不及敦煌建造石窟的工匠,此番若是能将甘州和凉州拿下,我便让那敦煌的石窟都刻上各位的名字,铸造各位的雕像,让千万年后的人们都敬仰我们!”
“敬仰天地!”
为普惠引路的突厥兵通禀之后不久,帐内便传来了传唤声。
普惠步履平稳的走了进去,视线轻轻扫过众人一眼,然后站定在阿史那兴都面前,微微躬身道了一句‘阿弥陀佛’。
只见阿史那兴都哈哈笑了两声,道:“普惠禅师,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普惠面色平静,被认出来是意料之中的事,他在寺中听过一些过往旅僧的故事,听说过西突厥可汗及一些贵族信封佛教的事例,太祖皇帝之妹,第一位嫁入突厥的大梁公主,所居止之处如今建有一座寺庙,香火鼎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