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起来如三月春风化雪,五月良辰消热,与这泥沼遍布的朝堂格格不入。
梅砚道:“左相位高权重,若是辞了官,朝堂岂不是要乱套了,臣下等的疏议,又该找谁说去?”
他先前说起徐清纵不该被追封为太后一事,都已经被打断了两次了。
孟颜渊也想起这回事儿来,极不耐烦地拂了拂袖子:“梅少傅,你继续说。”
梅砚道:“蔡大人太着急了,臣的话还没有说完呢,他就急着来辩驳。”
什么意思?
“臣方才说徐皇后不该被追封为太后,这话是有些不妥当。”
……
“徐清纵为先帝皇后,生育了云川太子与南曛郡,按礼法,应该入皇陵,享太后尊位。”
不等旁人开口,周禾那急脾气就没忍住,“梅少傅,她害了我姑母,你怎么能说——”
“子春。”
话没说完,被宋澜打断了。
宋澜面色如常,正端端正正坐在上首,像是极有耐心,“听少傅把话说完。”
周禾讪讪闭了嘴,梅砚点头答应,没因为这小小插曲而搅扰了思绪,便继续说:“这太后的殊荣,你们想要给徐皇后也不是不行。只是依着朝律,功过赏罚务必要分明,她生前是皇后,于国祚有功不假,可也狠心杀害了周太妃,又几次三番与上柱国徐玉嶂勾结,企图残害陛下,这些也不可一笔带过。”
他说到此处顿了顿,抬眼看着宋澜,才又说:“当初陛下为臣的祖父和父亲平反冤情,因下罪己,又违祖律,被诸位逼得无法,在太庙里跪了七日夜才算了事。如今徐皇后犯下杀人业障,又该如何论?”
众人憋了半天,一直到梅砚将这番话说完,才得空吐了口气。
梅景怀不愧是梅时庸的孙辈,他这一番话里全无漏洞,把该说的都说了,还顺带堵上了他们想要反驳的嘴。
宋澜的神色也因这番话而有些变动,但没说话。
朝臣之中,周禾眨眨眼,笑了:“梅少傅说的在理啊!那你们说如今徐清纵都死了,又该怎么偿还她生前的罪孽?你们总不能让一个死人也去太庙里请罪吧?”
这话不大好听,梅砚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而后便不再说话了,他今日审时度势,看明白了如今的朝堂上众人的心思,也摸清楚了文臣武将的套路。
宋澜虽狠厉,在应对这些人的时候却仍有些力不从心,他说这些话,便是应对先前所说的:他会不遗余力地护着这个泥沼之中的小皇帝,必不让他陷入口罚笔诛之中。
时辰越拖越晚,转眼已经到了中午,好好的一个早朝硬是瞧见了大太阳。
有人抬起袖子擦了擦汗,有人垂下头,试图掩盖腹中饥鸣,相较之下,也就孟颜渊还算沉得住气。
孟颜渊没理周禾,而是看了看梅砚,嘴角的胡子都气得吹了起来,咬牙切齿道:“梅少傅都这么说了,臣还能说什么呢,不尊太后便不尊吧,但徐皇后毕竟是皇后,陛下还想要辱她死后之名吗?”
宋澜无所谓地摊了摊手:“就像少傅放才说的,她生前贵为皇后,又生育了云川太子和宋南曛,这是于国有功的事情,朕可以遵照组训,许她入皇陵,尊太妃位。”
不知是谁不合时宜地唏嘘了一声。
宋澜这么做,虽是给了徐清纵死后的面子,却愣是把先帝的妻降成了妾,连带着宋南曛的出身也要多一秽笔。
究竟是谁得了便宜,便不言而喻了。
就这话题刚落下,廖华就从外头急急奔进来,“陛下,那蔡华敬受不住刑杖,已经晕了过去。”
宋澜抬眼问:“打了多少。”
“四十二杖。”
四十多杖是个很尴尬的数字,若是那受罚的人身体差些,这四十多杖就能要了人的命,但大多时候,只能把人给打残了而已。
想到蔡华敬年纪不轻,恐怕人已经不成了,有几个朝臣的冷汗就落了下来。
宋澜却冷笑了一声,“他还真是一把老骨头了,才四十二杖就晕了,不是装的吧?”
有人刚擦完汗,冷不丁的听宋澜说了这么一句话,便不合时宜地想起一些往事来。
似乎是几年前,宋澜还是太子的时候,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得罪了先帝,被按在瑶光殿外头打了六十杖,他却硬生生地扛了过去。
他们不敢抬头看宋澜,只是刚擦完的冷汗又冒了出来。
这时候,就听见廖华说:“已经泼了两桶水,但不见人醒过来,陛下,还接着打吗?”
宋澜兴味索然地摆了摆手,像是对处置一个六品的朝臣再也提不起什么兴趣,便道:“把他拖出去,除了他的官位,收了他的家产,就算没死,朕也不想再在朝堂上看见这等杀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