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澜想要出声唤他,或是“子春”,或是“表兄”,却都没有唤出口。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肩头空落落的,似乎是许久之前,有人在临走之前轻狂恣肆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回来了哥哥再带你捉雀!
马蹄声一如往昔地听不见了,五万大军不多时就已经走出视线,再也看不见人影。
可人究竟是什么时候走的呢?
宋澜想了许久也没想起来。
宋澜只觉得自己心里一阵怔忡,却不知那份怔忡从何而来,末了还是梅毓走到近旁朝他行礼,才堪堪回了神。
“陛下,大军已经走远了,是不是让文武百官都散了?”
身后还有一帮朝臣呢。
宋澜点点头,不想拘太多规矩,只说:“散了吧。”
大冷天里站了这许多时候,群臣早就冻得打哆嗦了,闻言也不管宋澜如何,恭恭敬敬一哄而散。
待人都回了城,梅毓才走到宋澜近前,问他:“陛下要回宫吗?”
宋澜下意识就点了点头,且不明白梅毓为何要发此一问,而梅毓脸色沉沉地,叹了口气说:“臣前几日去看过景怀了。”
心里的弦募地绷紧,宋澜抬眼看向梅毓。
“少傅他……与兄长说什么了吗?”
“他的精神很不好,没有与臣说太多。”梅毓叹了口气,神态稳重端方,又开口道,“只是臣觉得有些话还是说开得好,陛下,去看看他吧。”
——
宋澜是掐着时辰去的少傅府,正午时分,恰好是梅砚喝药的时候。
大约因为天冷,少傅府上也是一片冷清,宋澜没让人伺候,自己掀开帘子进了屋,清苦的药气顿时蔓延在面前,与之一同传来的,还有梅砚沉闷的咳嗽声。
宋澜在屏风旁驻足,里屋的梅砚和东明听见声音一齐转过头来。
东明看着宋澜满眼发光。
梅砚梅砚正搭着凭几倚在床上喝药,看见宋澜神色也还是淡淡地,他低头喝完了最后一口药,然后把碗递给了东明。
“东明,你先出去吧。”
东明称是,端着空碗就出去了,走到宋澜身边的时候还抿了抿唇,最终也没说什么。
宋澜却没急着往里走,而是自己脱了氅衣,等身上的凉气不那么重的时候才转过屏风进了里屋。
他抿着唇站在梅砚床前,浑身僵硬一动不动,眼眶却开始泛红了。
两人一站一卧,就这么对望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最后还是梅砚的咳嗽打破了这份寂静。
梅砚咳得厉害,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宋澜的心登时就揪了起来,连忙给他倒水顺气。
等到梅砚好不容易止了咳,宋澜眼里的泪却已经落下来了。
眼泪一滴接着一滴,从泛红的眼眶滚出来,滑到俊朗的面颊上,像是流不尽一样。
梅砚从来都看不得宋澜哭,冷了许久的一颗心等久就软了,他一只手拿帕子掩着唇,另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宋澜的后脑勺。
“这是怎么了?”
——语调温柔。
宋澜也不答话,就着梅砚搭在自己后脑勺上的手偏了偏头,大概是觉得这样的动作不能很好地遮住他那双通红的眼眶,干脆把脑袋埋在了梅砚身上。
哽咽的声音就闷在被子里传出来:“少傅,朕好想你。”
屋里热得要命,梅砚怕他这么趴着会闷得难受,便又拍了拍他的脑袋,把人从自己身上拉了起来。
对上的便是一张哭花了的脸。
梅砚终是不忍,低低咳了声,然后笑了笑:“不是每晚过来么,日日都见,怎么还说想我?”
却不想这话把宋澜说得越发委屈了,他抽了抽鼻子,期期艾艾地说:“可少傅都没与朕说过话。”
梅砚被他这一出弄得莫名其妙,有些好笑地问:“陛下都是挑着我睡着的时候来,我怎么与你说话?”
宋澜得寸进尺:“少傅,别叫朕陛下。”
他实在是有些诚惶诚恐,以为梅砚还冷着自己,这一个多月都不敢直面梅砚,方才梅毓劝他过来看看,他想也没想就来了,乍见之下半句道理也说不出来,只知道哼哼唧唧地卖委屈,活像一只被人揭了狼皮的羔羊。
宋澜不知道,这就是他在梅砚面前最真实的样子。
他们这样走过了东宫的五载岁月,走过了朝堂上多年的风雨,到如今仍是一如往昔。
梅砚被他磨得没法子,无奈叹了口气:“好,青冥,能起来了吗?”
宋澜又抽搭了两声才从床上爬起来,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只是坐得很不规矩,一只手还拉着梅砚的衣袖不肯松。
这真是大盛朝狠厉偏执的帝王?
宋澜讷讷说:“原来是少傅知道朕每晚都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