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不懂,所以走向崩溃。再分裂,质疑,歇斯底里,恶性循环。她的结局,似乎在开端时就已被谱写完成。
白鹭洲感觉自己都能一眼看到这片狼藉的收场画面。
可凭什么一个人的悲剧会从出生那一刻就被写定?
没有这样的道理。
不是吗?
白鹭洲从路灯的圆罩中走出,微微瘸着,不再像身处人群中时那般极力掩饰自己的腿脚问题,摇晃着走到池柚的面前。
“老师。”小池柚不确定地喊她。
白鹭洲来的路上走得太急,呼吸还有些不匀,轻声问:“怎么不回家?”
池柚:“老师,您还愿意来看我?”
她看起来好惊讶,
居然还会有除了家人之外的人找到这阴暗的角落,来看看她。
白鹭洲的心尖不由一痛。
她强压下情绪,又问:“你不回家,在这里做什么?”她眼神向下瞥,“为什么要这么做?”
小池柚看了看地上被剖得乱七八糟的动物尸体,沾满血污的手忙伸过去,把它们摆弄整齐。
“我就是……带点贡品来给爸爸,我看其他人来这里,不也带水果什么的……”
白鹭洲:“……”
这世上恐怕只有池柚会拿这些东西来做祭品。
不过,在众多平平无奇的祭品中,孙金文恐怕也就只喜欢池柚这一份。
池柚收拾到一只小麻雀,像是在捡起它的这一秒,她才注意到麻雀耷拉着的小脑袋。她忍不住举起它,端详了一小会儿。
“……好可爱。”
她由衷地夸赞,然后望向白鹭洲,静静的。
忽然,嘴角扯出一弧有些讨好的笑。
“如果我死了,您会带着这样可爱的贡品来看我吗?”
白鹭洲不置可否,反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死?”
“……我不知道。”池柚低头,将麻雀摆在孙金文的墓碑前。
白鹭洲:“你知道‘死’意味着什么吗?”
“……”
小池柚抿紧嘴唇,眼睛里瞬时蒙上了一层水雾,模糊地盖住深底里的痛苦。
她再开口,脸上牵强而苦涩的笑都消失,已经是哭着。
“意味着我可以不用再这么难过了,对不对,老师?”
白鹭洲蹲下去,将池柚拽了起来,环进自己的怀里。
她紧紧地抱住了池柚,微微颤抖着呼吸。
池柚在白鹭洲的怀抱中,也颤抖起来。
有一些话,池柚真的忍了很久了。她还这么小,能藏这么多心事,真的很不容易了。
于是在这仿佛能捂住她灵魂的一个拥抱中,她的嘴巴跟眼睛一起泄了洪,磕磕巴巴地、对白鹭洲说出了许多她从未和任何人提及过的酸苦。
她说,其实在白鹭洲来到云州三小之前,她就在默默地准备“死”这件事了,而且已经准备了很长时间。
她说她一直都觉得活着好累。
她打懂事起就发现自己已经沉陷在旁人异样的目光中,而她无论做什么努力,似乎都无法改变那些人的凝视。
那一双双眼睛,像极了走在漆黑夜路上时,树丛中一盏盏不会熄灭的萤萤鬼火。
于是后来,她会在妈妈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出家门,在周围的街道来回转悠,找一些因车祸或其他意外死掉的小动物,剖出它们的肠子精心保存起来。
她想:等到肠子们可以结成一条绳子时,就用那条绳子吊死自己吧。
如果以后漫长的一生都需要这样度过,那不如,就在这里停下脚步。
可是——
可是这伟大的计划还在筹备中,就遇见了白老师。
“老师,是除了妈妈、姥姥、姥爷之外,第一个愿意接近我,给我系鞋带,和我分享润喉糖和奶茶的陌生人。”
小池柚感受着白鹭洲环在她背后的臂弯温度,哭得整个人身子都抖。
“您让我突然觉得,活下去……活下去……是不是还有机会遇到更好的事情呢?今天是您愿意送我早餐奶,帮我系鞋带,明天,会不会有多一个人,愿意和我说说话,在我递给他薯片的时候,不要打翻薯片袋子,而是笑着和我说,谢谢你……”
她的口吻,完全就是一个最普通的小孩,在表达自己对一颗最普通的糖果的希冀。
“可是……”
池柚的呼吸乱到让她有点缺氧了。
“可是,我已经按您教的去做了,我很认真地去学习做正常人了,为什么……为什么……是不是我一开始就想错了?我不应该想要得到那么多,是不是?如果、我想要的再少一点……如果我只是希望,他们能允许我留在学校里,只要我能留下,哪怕继续对我恶作剧,继续叫我小变态,怎么样欺负我都没关系……”
说到这里,她的哭腔已经濒临溃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