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看着羸瘦,却极乖巧懂事,每每只是披着袄子吃一些野果果腹,待第二日便会离开,离开前还总是将袄子端端正正地叠好放归原处。
“淮雨不善与人交谈,因此一直未曾露面,如此一段时日,直至开春时,淮雨发现这位姑娘许久未再出现,寻到她所住的村子打听了一番,才知晓她母亲几日前去世,而后她便被她父亲卖入了青楼。”
一时静默。
宁双低敛着眸,神色仍是平静。
“我知晓后,与淮雨前去买下她的青楼想将她赎出来,可到了青楼,却得知她因不服楼内管教被转卖到了他处,音讯全无,而她生父也于某次酒后坠崖,当场殒命崖下。因此,她家中当已无人在世了。”
沉默良久,燕回轻声道:“她如今心存死志,或与身世及后来遭遇相关,只是我们到底与她相交尚浅,却不知该从何劝慰。”
毕竟死者求生难,而生者求死却极易,若未能解开心结,让她自愿弃死求生,即便此次及时赶到将其救下,也总会有迟来一步的那日。
众人思忖少时,还未能想出眉目,却听身旁响起一道轻弱和缓的话语声。
“我或许有个办法。”
楚流景看向眼前众人。
“只是恐怕需得宁寨主与寨中各位一同帮忙。”
……
日渐推移,一缕淡光透过半开的窗扉洒入,正落在闭目未醒的人脸侧。
纤密的眼睫微微动了动,锦雀缓缓睁开眼,双目凝望着上方坚实的屋顶,片刻,没什么表情地敛了眸。
还是没死成。
对于如此结果,她并未感到意外,只是想到此番或许又为其余几人添了麻烦,心下到底生了些并不明晰的歉疚。
为何总是如此,明明活着已经足够无用,将死时却还要给别人添麻烦。
她有什么好救的呢。
长久的安静,垂于身侧的手缓缓抬起,轻抚过颈间留下的红痕。
指尖未能触摸到任何明确的痕迹,但她却清晰知道,以外力紧勒住此处时,脑海中会是什么感觉。
须臾后,手又垂了下去。
可惜就差一步。
思绪被尽数放空,锦雀重又闭上眼,任窗外的光映在脸上,再没有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吵嚷的话语声忽然由远及近响起,说话之人似乎是名男子,嗓音十分粗哑,言语之间粗鄙不堪,其间夹杂着女子隐忍的低泣声。
“臭婆娘,让你出去勾三搭四,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是看上了隔壁的王二,整天穿成这副模样就是为了让他看吧?你个不守妇道的东西!”
“我没有,我只是……”
女子话未能说话,便化作了一声痛楚的喊叫。
“还敢狡辩!我打死你!”
杂物的碎裂声响起,一声又一声哭喊痛呼与骂骂咧咧的话语声交杂传来。
尘封已久的梦魇仿佛卷土重来,榻上之人浑身颤抖,双手无意识抓紧了身下的床榻,指间已隐隐渗出血色,她却好似毫无所觉。
又一道摔砸声落下,短暂停顿,男子语气更暴怒几分。
“好啊,你还敢躲!你躲我就打她,我看她能往哪儿躲!”
女子话语声忽而变得凄厉,“你别动她!她也是你女儿!”
“谁知道是不是你和别人生下的野种!”
“你再敢动她我就死给你看!”
“有本事就去死!”
一瞬安静,一道碰撞声忽响,闭合的房门似被什么东西猛然撞了一下。
紧闭的双眼蓦然睁了开,锦雀红着眼冲下榻,直直撞开房门,用尽全力往门外人身上打去。
楚流景疾退几步,避开了房中人撞来的身躯,而躲闪之间脚下却不防踩了个空,身子趔趄着朝后倒去,恰被一只手轻轻揽了住。
她怔了一怔,转过头看向身后人,眸光轻轻摇晃,而后若无其事地站起了身。
“多谢卿娘。”
一切吵嚷与怒骂都消散殆尽,望着眼前情形,锦雀怔然片晌,松开了紧攥的手,带着血丝的双眼一点点变得黯淡。
原来都是虚假的。
原来只是为她演的一场戏。
原来一切早已成了如今模样,
她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能改变。
脚步声轻响,一道身影徐徐走近她身旁,燕回看着眼前惘然若失的女子,轻声道:“你做到了,宋蓁。”
眼睫一颤,锦雀倏然抬头望向眼前人。
自从阿娘去后,已经许久未再有人唤她宋蓁……
蓁蓁,是草木丰茂的意思,阿娘每每笑着唤她,都说希望她能如这桃花谷的野草林木一般自由疯长。
可她终究没能自由,反而成为了困于笼中的一只锦雀。
眼里沉积的酸涩愈发明显,仿佛推迟了许多年的悲痛都于此刻尽数倾泻,一滴又一滴泪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