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上飞爬起身来,望见屠老三已是身首异处,过江雁也俨然力不能支,一时生了些退怯之心。
他转身欲要逃走,却似忽然想到什么,回首瞥见不远处独立风中的醉生花,目光微微闪烁,脚下一点,轻身上前便要摘花遁走,而伸出的手还未触及花枝,一枚短矢却猝然贯穿了他后心。
“呃……”
身形矮小的男子动作停滞,缓慢回过头,凝定的双目望着身后方向,片刻后,便再无声息地倒了下去。
栽倒的身躯沿着崖壁滚落,坠入湖中,湖面立时冒出一团白烟,衣裳与血肉渐渐在烟雾中消融化去,唯余下隐约白骨。
脚步声靠近,蹒跚的身影抱着怀中人一步步走向醉生花,拉长的倒影没过花影,指尖轻折,色白若雪的奇花便被她握在了手中。
“我终于得到了……醉生花,是我的了。”
秦溯抱着怀中遗体跪在雪里,被折下的花静静地躺在她掌心,犹如梦呓的话语透出了无尽痴念。
突如其来的变故叫场间交锋的两方皆心下巨变,眼见花上飞尸骨无存,过江雁杀红了眼,毫不保留地将丹田内力全数灌入,一股掀天揭地的气劲便于二人间骤然爆开。
“轰隆”
地动山摇,沉寂了千年的湖水也翻涌起重重波涛。
雪雾如飞花般散落,凹陷的山堑被破出了一处豁口,过江雁与栖枝凤遭气浪掀飞,身躯猛砸在破裂的岩壁边,已再无一战之力,楚流景半跪于地,口中鲜血如注,摇摇欲坠的身躯被秦知白半揽于怀中,一滴又一滴血随环着她的双手流淌,直将衣裳慢慢浸透。
秦溯轻晃着支起身子,一步步行至二人身前,缓缓拉开了护在楚流景身侧的双手,随即抽刀一割,淋漓血色顷刻自苍白的掌间滴落,尽数染上了素白的花朵。
她拿起花,放入自己口中,将花瓣慢慢嚼碎,俯下身一点点喂入了苏容与口内。
唇边触及的肌肤冰冷,一如这十四年来的每个日夜。
染了血色的醉生花被全然喂与了已故之人,秦溯抬起头,望着怀中人的目光温柔如许,似祈愿多年的信众,只待施恩于她的神祇降临。
而眼前唯有长久静默。
风慢慢停息,天边已有朝晖渐渐升起,空中星月已然淡不可见,她跪在最后的一点黑暗中,抚摸着怀中一成未变的冰冷躯体,神色渐渐分崩离析。
“为何……为何容与还未醒来?”
秦知白缓缓抬起头,怀抱着心上人身子,苍白如纸的容颜映了点点鲜血,意识已尽消散崩离。
“这世上……本就没有死而复生之法。”
“不可能!”
秦溯断然否认,失去光彩的左眼仿佛流露了一丝惶遽凄楚,喃喃重复的话语声宛若乞求,满面歇斯底里。
“醉生花与梦死草合而为一,能叫死者苏生。一定是血……一定是血不够!”
她拿过短刀,还要再取楚流景体内血肉,而一卷画却被轻声掷在了她脚下,揭开一角的卷轴隐约可见到画中笔墨。
“……这是母亲最后留下之物。”
一瞬停顿,秦溯缓慢伸出手,拿起了滚落至脚边的画卷。
卷轴徐徐打开,一道坐于椅上的身影映入眼帘,周遭是一望无际的芦花,椅上之人孑然独坐花海中,一双眼睛却未施笔墨。
秦溯凝定原地,握着画卷的手微微颤抖,卷尾一行小字昭然于天光下,字迹凄惶顿挫,写的是:“不可方思”。
“不可方思……不可方思……”
她大笑起来,身子止不住轻轻发颤,混了血色的泪水接连自眼角滑落,那些分不清虚实真假的幻梦便再度浮现于脑海中。
“容与……容与!”
秦溯抛下画卷,跌跌撞撞地抱起苏容与的尸首,走向了远处浓雾。
沉眠的炎火与灰烬蛰伏于地底间,她仿佛毫无所觉,向前一步,一双身影便就此坠入无尽的虚空,未再留下半点痕迹。
流风自坠落的身躯旁涌过,她恍惚又见到了人潮中将她接住的身影。
“风急雨骤,姑娘早些回家罢。”
她紧握住将欲离去之人的腕,抬起了首,颜色迥异的双眸一瞬不瞬望着身前人,笑着开了口。
“我叫秦溯,溯洄从之的溯。敢问姑娘名姓?”
……
画卷微微滚动,落在了相拥的二人身边,边沿处纸页染上了星星点点的血泪,而方才握着画卷的人却已再无影踪。
秦知白微垂了眸,只是拥着怀中人不曾动作,以往纤尘不染的衣着被血水浸湿,指尖仍徐徐向下滴着鲜血。
醉生花没了,唯一可用来救人的蛊引也被抛入了崖下,她已经再没有办法……
愈渐模糊的视线随下降的体温慢慢变得昏蒙,她紧拥着身前人,飘离的神思仿佛一点点被水浸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