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未说谎,冲破经脉桎梏本就极为损耗元气,眼下断肠毒逐渐漫入五脏六腑,所带来的剧痛便好似要将人撕裂一般,非常人能够隐忍。
只是如此疼痛很快就被一股柔和的内息慢慢掩盖。
感受到腕间被渡入一缕真气,楚流景眼睫微动,缓缓睁开眼,正对上了那双自上望来的沉静眼眸。
身前人已摘下了帷帽,平日掩于面纱下的容颜此刻纤悉无遗地映入了眼中,过分亲密的距离令那张清绝容颜更显明皎,眸光浅淡,便似一溪薄雪,其中隐约倒映出了她的面容。
的确是美人,莫怪世人皆为她嫁与自己道一声可惜。楚流景仍有心情调笑。
只是如此淡薄清凛之人,当真会为了背负世家之责而嫁与一名只见过一面的女子吗?
半阖的眸中敛下一抹深色,又一阵痛意自奇经八脉涌来,她指尖微蜷,于衣角处压出一道皱痕,再度将喉间腥甜咽下,便听近旁人清泠的话语声浅淡响起。
“毒性已深,单凭内力已无法逼出余毒,需褪下外裳施针祛毒。”
停顿须臾,面色苍白的人勉力抬起头,唇边虚虚露出了一点笑。
“那便……有劳秦姑娘了。”
清风拂过,吹得树影轻晃,空气中湿意渐浓,淅淅沥沥的轻响无次序地落于檐上,窗外下起了一场雨。
楚流景侧身坐于榻旁,清弱的容颜低垂,素白肌肤落了近旁烛光,泛起一层淡淡光泽,便似一块将碎的软玉,透出些许令人怜惜的单薄。
带了些微凉意的指尖抚至身侧,一点点将她沾染了尘灰的外裳褪去,本就清瘦的身躯没了外裳遮掩,瞧来更显出几分孱弱。
距离服下百花丸已过去了两个时辰,体内毒性已然更加剧烈,金针虽将毒阻隔在了心脉之外,然而脏腑各处生出的痛楚却似烈火蔓延,令人愈发难忍。
楚流景唇上血色愈淡,意识也逐渐变得模糊,身上里衣已被褪至后肩处,而手握金针的人不知瞧见了什么,却有短暂停顿。
下一刻,药王金针一根根刺入穴位,一股内息亦随之渡入体内,素淡冷香夹杂着与她相似的药苦气息萦绕周身,似有安神之效,叫原本难忍的痛楚仿佛也被冲淡几分。
姿容清弱的人抿紧了唇,一头青丝没了发带束缚,若泼墨般散于肩侧。内息所过之处,有数股黑气于肌肤下涌动,似一道道暗流,直至被尽数锁于胸口。
又一根金针刺入大穴,烧灼般的痛感随之袭来,楚流景眉心蹙起,面上涌起一阵绯色,蓦然偏首吐出了一口黑血。
带着冷香的绢帕便于此刻覆上唇边,轻缓的动作抚过唇畔,替她将沾染的血色一点点擦去,肌肤微凉,褪下的里衣被轻轻拉上,身后传来那道熟悉话音。
“毒已除尽,好好歇息。”
紧绷的神思在这一刻逐渐松散,楚流景微微睁开眼,欲要说些什么,而困顿的倦意却不受控地汹涌而来。
意识沉入黑暗之际,她隐约感到有一点微凉触感隔着里衣轻轻抚过脊骨,在肩后停留了片刻。
细密的痒意自脊背处如潮水般散开,她无意识蜷起了身子,视线朦胧望见了一张有些苍白的面容。
窗外雨水愈盛,飘摇的风雨打得窗框丁零作响,将思绪没入另一层沉渊。
昏沉中,楚流景又做了一个许久未做的梦。
瞧不清面容的女子站在远处,似对她笑着,轻声唤她:“阿锦。”
四周是浩瀚无际的湖泽,明镜般的水面倒映出漫天云烟,她赤.裸着双足,仿佛置身云中,任荡漾的湖水轻轻拍打着脚腕,脸侧拂过轻快的风。
“阿锦。”
女子又唤了一声。
望出的视线落在女子身上,她伸出了手,欲向女子走去。
而脚下方迈出一步,湖面便晃起了道道波澜,波澜愈发汹涌,整个湖泽都晃动起来,浪花拍得周身生疼,令她不安地停下了脚步。
下一瞬,仿佛镜面碎裂,她身子骤然落空,无尽的失重感将她包裹,云水于顶端渐渐远去,直至坠入漫无边际的黑暗。
一片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有浅淡冷香拂过鼻尖,一只手搭上了沉眠之人的腕脉,微凉的触感令闭合的双眼蓦然睁了开。
楚流景反手擒住了搭在腕上的那只手,初醒的眸中一片清明,不见丝毫困倦,而在瞧清身前之人的面容后,她顿了一顿,敛去眼底冷色,慢慢松开了手。
“……秦姑娘。”
秦知白收回手,扫了一眼腕骨处留下的红痕,面上神情瞧不出喜怒。
“毒素虽已除尽,但到底余留过久,恐伤真元,这几日还需好好调养。”
“多谢姑娘。”楚流景道过谢,又道,“我平日向来浅眠,不知为何昨夜竟睡得如此深,叫秦姑娘受惊了,实在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