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他开始认真思索并尽力帮助不同的人们完成改造。
可是,当“机械师愿意助人完成机械改造”这件事传扬出去,越来越多的人慕名而来,态度与要求也逐渐地变了味道:
群舞演员鱼贯而上,有些装着机械手臂,有些戴着下肢假肢,有些坐着轮椅,他们围绕着机械师,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出舞剧的台词:
“我想要改造这个,你是机械师,你肯定有办法。”
“同样的东西,为什么他就可以改造,我就不可以?”
“我不觉得我的体质有什么问题,你给我把这个改造做了吧。出了什么事我负责。”
“只能这样了吗?不能将机械功能做得更好一些了吗?你没有骗我吧?”
“这个机械腿为什么不能更长一些?”
“喔,上次那个机械手臂我洗澡的时候忘了,不小心进水了。你再帮我换一个新的吧。”
“为什么你有空改造前面那个人,却没空改造我?什么叫忙不过来了,明明我看你有时间。”
“仿生眼睛为什么不能做成蓝色的?”
“……”
机械师最一开始还在耐心地解释,可是越到后面,他的解释便越无力。
群舞演员对着机械师穷追猛打,一群人在舞台上,从左至右,从右至左地追逐机械师,机械师被追得狼狈地逃窜。
最终,机械师抱着头跑离了舞台,而群舞演员们拉开阵型,开始舞蹈:
“People walk a tight rope on a razor's edge
人们走在危墙之下
Carrying their hurt and hatred and weapons
带着他们的伤痛和憎恨
It could be a bomb, or a bullet or a pen
他们的武器可以是一枚炸物,一颗子弹,一支笔
Or thought, or a word or a sentence
一个念头,一个字,一句话
There ain't no reason things are this way
现实就是这样,没有原因
It's how they've always been and they intend to stay
向来如此,以后也还会是这样
I can't explain why we live this way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要这样生活
We do it every day
我们只是每天都这样做了
……”①
群舞演员们走到自己的位置,排列出方阵,随着音乐的节奏,所有的人用手臂搭建出各种令人目眩的几何形状。
后来李芳岩才知道,这一种舞蹈形式叫做“Tutting”;眼下,不懂舞蹈的李芳岩只为这一种舞蹈形式的选择暗暗叫好:
残疾人舞者们能力各异,想要做到整齐划一的群舞殊不容易。眼前的这一种形式却极其巧妙地扬长避短:
所有人用手臂一起拼凑出大型的几何图案,这一种艺术呈现,更多的是依靠整个团队的规划与协作;即使某一个人的个人舞蹈能力受限,也并不会特别地影响舞台最终呈现出的观赏效果。
这一种舞蹈形式,对个人舞蹈能力的要求下限偏低,团队合作的上限却高,大家可以迅速上手,再慢慢磨合,学习,进步,对残疾人舞蹈团十分友好。
李芳岩赞赏地点点头,无声地竖起一个大拇指。
这无疑是一幕成功的舞剧,麻醉医生的注意力完全被舞蹈艺术效果的呈现攫取了:
她全神贯注地欣赏着舞台上的表演,还没有意识到这幕戏中的深意。
然而,当大幕闭合,再拉开,第二幕戏落幕,第三幕戏上演,李芳岩终于开始意识到池小映真正想要做的事:
《救与救赎》的第三幕戏,是机械师一个人的内心独白。
灯光微弱,舞台上一片晦暗。
机械师心力交瘁,颓然地坐在舞台中心的椅子上,一个人借酒浇愁。
“我实在是厌烦了。”他低声地喃喃自语,“我不想再救人了……这些人就算还有救,我也不想管了。”
机械师说着,苦笑了一声,“可是,我怎么能这么想呢?我怎么变成了这么差劲的一个人呢?”
听见机械师这样的的自白,观众席上的李芳岩呼吸一窒。
眼睫微颤,她垂下眼睛,蓦地明白了池小映的用意:
《救与救赎》中的机械师,映射的即是李芳岩自己。
28.2
意识到池小映的用意后,李芳岩有一瞬间的无措。
自己直面自己心底的挣扎,是一回事,而自己心底不为人知的心事就这样被剖析在阳光下,又是另一回事。
虽然并没有人会将《救与救赎》的情节与麻醉医生李芳岩联系起来,她还是感到一种内心的阴暗被人曝光在阳光下的狼狈。
剧场里的空气仿佛变得稀薄,李芳岩低着头,微微地张开嘴,有些局促地呼吸。
直到新的音乐前奏声响起。
麻醉医生神情复杂地抬头去看,舞台上,机械师依然独自一人枯坐着。他的背后缓缓地升起一块大的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