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这样的异常之后,她更是可以设身处地地感受对方的感受,从而一语道破对方的困兽困境。
如果说,当李芳岩的心事第一次在华平三院的小花园里被池小映点破,她尚还有些不知所措,以及不愿面对,那么现在,李芳岩已经相当的平静。
“是啊,”麻醉医生再为自己斟一杯酒,轻松地笑了一下,“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池小映却并没有笑,而是略有担忧地望着李芳岩。李芳岩摆了摆手。
“不是什么大事。”她说,“就是日积月累的小事吧,积累到一定的临界值,就不再能继续下去了。……小映啊。”
池小映有些忧心地应了一声。李芳岩笑着看看她。
“小映,”她说,“俞越说,你喜欢我,是喜欢我的高风亮节,阳春白雪。”
池小映微微一怔。
一向内敛的麻醉医生忽然直白地说出这样的一句话,舞蹈演员有些不适应地用手背挨了挨自己发热的脸颊。
而李芳岩垂眸,有些喃喃地自语:“可是,我不是高风亮节的人……我心里的阴暗和挣扎,只有自己知道。”
池小映一顿,抿了抿嘴唇。她悄悄地看了一眼李芳岩。
接近半瓶的白酒被麻醉医生一个人喝去了,酒意上涌,李芳岩的社交外壳开始逐渐地融化。
都云“酒后吐真言”,常年清醒的麻醉医生这时应当是已经醉了。她的脸上流露出一种复杂的喟叹。
“慧思都不在了,”她自嘲地笑笑,“我这个医生,做得还有什么意义?”
“……”
当“慧思”这个名字被芳岩说出口来,池小映终于确定,李芳岩是真的醉了。
她抿抿嘴唇,轻声地开口,柔和地问道:“李医生。”
“嗯。”
“你是因为慧思,所以选择成为一名医生吗?”
这是一个有意引人倾诉心事而抛出的问题。而醉意上涌的李芳岩心不设防,毫不意外地点点头,开始倾吐心事。
“是啊,”医生笑着点头,又为自己斟上一杯酒,“对我来说,从事什么职业都无所谓。慧思选择了华大医学院,我也就选择了华大医学院。”
她说着,遥遥地向窗外举了举杯,脸上流露出一种怀念:“那个时候,我们还说,慧思主刀,我麻醉,我们是和死神抢人的最佳拍档——多傻啊,这么傻的一句话,就是我选择了做麻醉医生的原因。”
池小映静静地倾听着,没有发表意见,而李芳岩已经陷入自己的思绪,不再需要池小映的引导或是附和。
“慧思是真正热爱这个行业的人,”医生说,“她走之后,我才清晰地意识到,原来她身上的那一种蓬勃的热爱和感染力,才是敦促我在这个行业走下去的最大动力。”
这样说着,芳岩轻轻地放下了酒杯。玻璃酒杯发出微小的“喀”的一声,池小映的手指微微一蜷。
李芳岩以手掩面,低低地,自嘲地笑出了声音。
“可是,”她说,“正是真正热爱这个行业的慧思,她毁在了她尽力救助过的病患手里。”
“……”
池小映没有说话。
李芳岩用手按住眼睛。
医生的话音极低,似哭似笑:“我不知道,这是老天安排的什么黑色情节……我也不知道,在经历过这样的黑色情节之后,自己该怎样继续走下去。”
池小映也轻轻地低下头去。
半晌,舞蹈演员用极低的,几乎没有人可以听得见的气音说道:
“我知道你心疼慧思……可是我心疼你。”
24.2
李芳岩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听到池小映的这一句话。
她只是以手掩面,发出一声低低的苦笑。
这算什么呢?麻醉医生想。
她李芳岩到底算什么呢?
她是被慧思感染,才投身了行医救人的行业。
所以,慧思的离开,也让她在一瞬间失去了生活与工作的主心骨。
在外人看来,李芳岩和之前没有什么不同:她依然是那名寡言少语,镇静干练的麻醉医生,技术精熟,前途光明;
只有李芳岩自己知道,自己其实对自己人生的意义感到一片茫然。
麻醉医生苦笑着,手指收紧,举起酒杯,将杯中白酒一饮而尽。
“那首歌怎么唱的来着,”她喃喃地说,“‘有一颗我从小仰望的星星,悄悄殒落……表面上我还是完整那个我,可是身体里有个什么已经被刺破。’”①
芳岩这样低低地念出歌词,似唱似诉,池小映无意识地用手轻轻地揪住了自己胸口的衣服。
而麻醉医生只是低声地“呵呵”一笑。
“我做的事情,”她笑,“我真不知道,它还有什么意义……噢,对了,世豪。还有世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