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说:“那就好。”
池小映其实觉得这位医生有些有趣。
她感受得到,出于某种原因,李芳岩关心她,真正地关心她,关心到近乎于小心翼翼的地步。
池小映不明白这其中的原因,她因此感到一些好奇。这种有趣和好奇某种意义上冲淡了意外致残对她的影响力。
那之后,她又在ICU见过这位李医生几次。麻醉医生尽职尽责地治疗病人,她不爱说话,在ICU里总是神情专注,缄口不言。
那时候池小映没有想过,这样一个冷静,稳重,可靠而年轻有为的医生,会在睡梦里痛苦地说:
“可是我爱你。我要怎样做,才能留住你。”
池小映的心里微微地一动。
当然她知道医生表白的对象不是她,但是就像歌曲里唱的:“第一次遇见,阴天遮住你侧脸。有什么故事,好想了解。”①
池小映半低着头,沉吟了一下:“俞医生。”
“嗯。”
“我觉得,我对于‘爱’,没有你那样清楚明白的定义。”
池小映顿了顿,看了看心理医生,轻声地说:“对于我来说,喜欢,就是有一瞬间心动的感觉。”
俞越点点头,池小映笑起来,右手食指在心口点了点:“就是这里,它忽然动了一下,然后呢,我就有点想进一步和对方接触,想要了解对方是什么样的人,这样的一种感受吧——我说不清楚,所以想来请教你。”
池小映说完之后,心理医生安静地思考了一下。
“很合理。”他说,“只是,如果你对我有过多的保留,不能完全敞开心扉说实话,我很难帮到你,池小姐。”
18.3
心理医生将话说得十分委婉,然而话里话外的意思,大家都明白的:
所谓“有过多的保留”,“不能完全敞开心扉说实话”,翻译成四个字,无非就是:“你在说谎。”
池小映倒是完全没有流露出不自然的神色。她以手支颐,好奇地看着心理医生:“俞医生。”
“池小姐。”
“你为什么这样说?”
俞医生一笑:“有说错吗?”
“……好吧。”池小映也一笑,“我想,对我来说,完全信任一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是有点难。”
想了想,她补充道:“即使对方是十分具有经验与名声的心理医生。”
俞越一拱手:“过奖,过奖。”
池小映莞尔:“你是心理医生,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有经验。”
“不一定,”俞越打趣,“池小姐听上去比我有经验。”
池小映实打实地笑了:“不敢,不敢。俞医生。”
“嗯?”
“也许,你可以向我展示一下你的专业能力。”
池小映说完,眨了眨眼睛。
“如果你的专业能力可以让我信服,”她说,“那么,我应该会有更大的可能性,真正向你敞开心扉。”
俞越并没有觉得自己身为心理医生的权威被挑战。他温和地点了点头。
“你具体需要我展现哪一方面的专业能力呢,”心理医生询问道,“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吗?”
“嗯,”池小映想了想,“倒没什么特别的要求。要不然,就分析分析我吧?我是什么样的人?”
而俞医生看了她半晌,点头一笑,说:“好。”
18.4
因意外致残的舞蹈演员池小映,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温柔’。”俞越说,“我想,如果被问到对‘池小映’这个人的评价,绝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会是:温柔。”
池小映以手支颐,笑一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心理医生也笑:“温柔,坚韧,学习古典舞的温婉美人,仪态漂亮从容,举手投足之间动作优雅漂亮。池小姐。”
“嗯?”
“《歌舞人生》播出之后,一些你的支持者为你在社交网络上兴起过话题,话题的名字叫做‘#温柔缪斯池小映#’,里面有不少类似的对你的赞美和爱的表达。”
池小映听了并不意外。她只是笑:“我知道,现在也还有人在为我祈福。我很感谢他们。”
俞越点点头:“陌生人的这一种善意,得来并不容易。说回你,池小姐。”
“嗯。”
“温柔是你的性格,或者说,是外在的表象。可是,”
俞越一顿,注视着轮椅上的舞蹈演员,“可是,它像一种空泛的人物设定,一个没有实质内容的空壳。”
池小映只是笑:“是吗?”
俞越也笑笑:“‘温柔’是一种性格,却不是人格。除了‘温柔舞者’这样一种十分单薄的外在形象,几乎没有任何人知道‘池小映’内心真正的价值追求。”
池小映听着,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若有所思地重复道:“‘内心真正的价值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