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杜大夫就学会了眼不见为净。
玉公子的那位病人不便挪动,顾衍誉就大方地表示大夫可以上门去看。她这点小心思昭然若揭,无非想借机打探更多信息,对方恍若未觉,感激地应下。
给的地点在陵阳近郊一个农庄。从外面看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只知地方开阔,幽静少人,走近一看才发现,这里打理得相当好。装饰不算靡费,但足见用心,用来养病很合适。
里面出来接的只有一个看起来很无辜的小童,眨巴着一双大眼睛,说自己叫甘蓝。问他与病人病情相关的事会开口说话,其他一概不知。
甘蓝引着杜大夫走在前头,顾衍誉跟在他们身后两步,恨不能把这里都翻过一遍。但一番打量下来,顾衍誉有些失望地意识到,能放心让他们知道这里,该处理的都处理干净了,不会留下什么关于此间主人身份的线索。
屋里陈设清爽,就是这炭盆燃得,太暖和了一些。顾衍誉受不了这温度,脱掉了外袍,把袖子勒得高高的。
第一次见到躺在床上那个人的时候,顾衍誉几乎被他身上的死气所震惊,她从未见过如此具象的痛苦。若非早知这是诊治对象,她会以为此人已经死透发僵。床上躺着的这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干枯得不太成形,他连四肢都不能完全舒展开,像个婴儿那样蜷缩起来。
甘蓝说:“江叔就是如此,换衣吃饭都要人帮忙,以前醒着的时候会咕哝几句,但说的话也不似人言,无人听懂。卢老大夫从前会施针压制,醒了就让他再睡过去。”
顾衍誉:“江叔?他全名是什么?”
这小童看向顾衍誉,她以为自己稍显急切的态度使他有所察觉,未曾想这小童却是想了一下,而后很笃定地告诉她:“不知道。”
“那你还知道什么?”
“哥哥说,大夫是好人,问病情就说。若来其他人,问到其他事,一概说不知。”
“所以你知道江叔的全名?”
他又努力想了一下:“不知道。”
“这个不知道是你真不知道,还是你只能回答我不知道?是你自己觉得我不应该知道,还是有人告诉你不能让我知道?”
小孩儿第三次努力想,不幸这次没想出来,小小的脑袋瓜崩溃了。但这孩子显然被教得很好,崩溃了也很有礼貌,沉默地闭上了嘴巴,没忘记朝大夫鞠一躬,再扭身小跑出去,好像很怕被顾衍誉追上。
杜衡朝她看过来,眼里有几分不赞同。顾衍誉满脸纯良:“我态度随和,没哄骗没打骂他,你是看在眼里的。”
杜衡没话说了。
不过顾衍誉也清楚,这里定有人在暗处盯着,她也不会做出什么更出格的事。
杜衡扒开病人的眼睛看了看,进入问诊状态,他就顾不上顾衍誉了。顾衍誉也没打扰,走到他旁边一点,自顾自掀开那位的衣裳,看到那已经干枯的身体上陈年刀伤交错,像是失水的树叶上叶脉纵横。这画面看得她眉心一跳。
江湖人?禁卫?或者……
在她伸手要去解那人的腰带时,杜衡擒住了她的手腕:“你一个……”女儿家这话还没出口,他接收到顾衍誉冷冷一瞥。
这眼神不同于她平日里与他说笑时的状态,杜衡明白过来,此处或有他人在盯梢,有些话是不可说的。杜衡放开她的手,把那人的衣裤都理好了。
“是完整的,也没有纹身。”杜衡刚刚看过一眼,到底还是跟顾衍誉分享了结论,而后小声道,“他虽失去神志,也不要任意窥探。”
顾衍誉这次就没再动。
杜衡让她把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针。”
顾衍誉递过去。
杜衡往那男人的神庭和四神聪分别下针,顾衍誉安静地配合。杜衡就那么专注地忙活了近一个时辰,后面已经不大需要顾衍誉搭手,她有些没滋没味儿地坐在他身边。
谁料变化就在此刻发生,这看上去快僵死的人“活”了过来。
听他发音的方式顾衍誉都觉得窒息,那像是指甲刮过木板而发出的滞涩的摩擦,听来叫人无端觉得凄厉:“弟弟!跑啊!皇上……骗了我们……”
顾衍誉心中一震。
她立刻看向杜衡,想确认方才听到的不是自己错觉,而这位大夫还当真只是在施针,对此充耳不闻。他的额前已渗出汗水,全副精力都放在病人身上。于是顾衍誉没开口,她自己消化了这份震撼。那吐字相当清晰,不是她强行附会成什么话。
若是有一直照顾他的人在场,定会更惊讶,因为这位江大人,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口齿清晰地说出过人话了。
外间。
“公子,江大人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