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素绫是被上了身,顾澜渊借她的身回来为女儿讨回公道。有人说她不过一心为顾怀璧,被逼到了这个份上。
总之她用自己的一条命和“三叔”的一条命,为顾怀璧换来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一个尚可忍受的处境——
家主之位暂且空悬。主要是“三叔”一死,剩下的谁都压不过谁,他们被迫接受了这种窝囊的平衡,倒也相安无事。此时,顾澜渊一手提拔上来的人们也不再沉默。
“师父”也站了出来,他沉默地抽出自己的剑,然后指了一个曾被顾澜渊信任的人:“该怎么办,你来说。”
顾怀璧因此可以生活在祖宅里,依然享家主之女的待遇,但待她成人,便要在顾氏宗学为她选婿,与顾家的好后生成亲,不能外嫁。如此一来,谁的利益都好像暂时没有受损。
除了……快要死的素绫。
她身上有那么多的血,顾怀璧不想哭的,但她的眼泪一直掉。
“小姨,小姨……”
“别哭,怀璧。也不要难过,”她气息奄奄,但吐字清晰,“人生在世,一个‘义’字重于千金。你父母给了我们一个‘义’字,我该把它还给你。”
她死死扣住了顾怀璧的手:“师兄从前不曾骗你,你是我们见过最有天分的孩子。不要,不要放弃你的剑,好好活下去,也不要让他们抢走属于你的东西。”
“师父”依照素绫的心愿,把她埋在了顾氏宗祠后的山里。她说她本是逃命到此的人,顾澜渊救了他们,她死了也该留下为恩人守好他的最后一点血脉。
然后“师父”没有再从山里出来。
很偶尔的,顾怀璧若被人欺负或出言不逊,过不久就有神秘人现身,教训一顿始作俑者。久而久之,人们都相信还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盯着这里,或许是顾澜渊的鬼魂,或许是杀人之后跑进山里再没现身的女疯子。
“师父”不见顾怀璧,顾怀璧也不见他。
也许他死了。也许他走了。谁知道呢。
再往下数,稍微话语权大一些的是“二叔公”,他并不敢打破这个约定,兄长被切掉的头颅,好像悬在了他的头顶。短暂的时间内,每个人都接受了现状。
顾怀璧身边可信的只有从小被父亲收养的小厮。
她每天穿着白色的裙子,为家人服丧。在空旷的祖宅里寂寞地来回。
她想做很多事,不过每一件都比顾怀璧想得更难。
从前对顾澜渊忠心的下属,没有天然把这份信任转移给她。她想过如果活下来的是她弟弟,也许事情会有所不同。一个年幼的少主,能激起“老臣”甘愿赴死的忠心也说不定。
可惜他们大多数已经不会再为她争取什么,或者说,她还想得到什么呢?他们不认为她还应该再得到什么了。
顾怀璧为自己做的打算开始变得粗暴。
她不会等着长大了,在姓顾的当中挑一个去嫁。她要带走一笔钱,然后烧了这里。如果父亲拼命赚来的一切、她本该合理拥有的一切,不再是她的,那就谁也不要有。
若在此之前,再能有两个忠心又能打的仆从,就会更好。
然后她看到了一个男孩儿。
从他破掉的鞋子里,她看到了令她惊异的一幕——他的第二根脚趾头比拇趾要更长。那是典型的,海上之民的特征。
很有意思,顾氏宗学里,竟有一个不属于顾家的人。
她在家丁和婆子们的交谈中,知道了他的来路,顾泼皮的儿子,可怜见的,母亲还跑了。
她想顾泼皮一定说谎了。
儿子不是儿子,老婆也未必是自己跑的。
她很快想明白这个男孩的困境和他被送到这里来的原因,然后她轻而易举,得到了一个忠心耿耿的小跟班。
她知道他为她打了很多架,后来不需要“师父”的偶尔现身,自有顾禹柏会出手。他们曾叫他“疯狗”,哪怕是言语间对顾怀璧的一点揶揄,都会招来他的迎头痛击。
她对顾禹柏的青眼也为他招致嫉妒和为难。
但他从不在她面前提起,他有自己的办法去解决。
他自有诡诈又狠辣的一面,在顾怀璧面前,却驯顺如鹿。
顾怀璧有了一个很大胆的念头,如果她一定要在宗学里选一个夫婿的话,一个很受她控制的人或许是个解法……
但现实令她失望。
她其实早就看清了,所谓的选贤良者给她做夫君本就是骗局。这是一场光明正大的掠夺,跟多年前其实没有什么区别。她不被允许为自己的婚事做主,而最终被选定送到她面前的人,代表了族老们利益博弈的结果。
她不过是“战利品”之一。
至于顾禹柏,身后无人。他最好的可能是在为顾家打理生意之后,稍微往上走那么一点,很有限的一点。无论他怎么努力,留给他的,也只有为人驱使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