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时没控制住的愤怒有点坏事,使得这事不便再拿到令狐跟前议,恐引他生疑。此刻被动等着秦绝消息,顾衍誉忽然觉得……顾家的“顾”,可真不是顾衍誉的顾。无处不在的“耳朵”和“眼睛”都是顾太尉的,明里暗里做事的“手”也是顾太尉的。
这个念头一出,顾衍誉觉得自己的想法太危险了,好好地当着顾家三公子,享受着陵阳顾家的泼天富贵,她应该有什么不满足么?
顾衍誉换好衣裳,出门直奔聚贤阁,等会不会有人过来。
算日子怎么着都应该有长治的回信,如果秦绝的小脑袋瓜够灵光,现在应该已经把她要求的事情办妥。到了那儿枯坐片刻,她开始郁闷地想,秦绝这个狗东西,拿了她那么多钱和人,总不会抠搜到让人传信都不舍得用快马吧。
她只能要了香茶和点心,心不在焉地在聚贤阁听说书人说书。
被顾衍誉在心里翻来覆去骂的秦绝有点冤枉,他半点不敢怠慢,一回长治就立马跟吴行之商量了顾衍誉吩咐的事,吴行之似乎并不意外,让秦绝点了脑子和身手都很不错的分坛坛主苗驰去淮山。有顾家帮助,官府不再为难,青帮得以喘息,收复起原来的势力只是时间的事。吴行之说自己能稳得住局面,去陵阳回话的事,让秦绝不要假以他人,自己快马出发。
秦少帮主路上捎带手救了个人再把人送到安全地界,耽误了一点时间,紧赶慢赶到陵阳。结果不巧在城门口撞上一个人,是个会武的青年,长得也正派。秦绝勒住马绳将人拉起,他已经算是反应快的,奈何那武人还是撞了上来。秦绝问他情况如何,那人捂着心口说问题应该不大,就是走路困难,得难为侠士送自己一程。
阳朔不太会演戏,做到这个程度已经是他的极限,好在秦绝眼拙,也没察觉什么端倪。想着人是自己撞的,这武人明理没有纠缠,只要求送他回主人那里,还有什么可拒绝的。路上阳朔随口问:“我见少侠身手不凡,怎么称呼?”
秦绝观他打扮,像个大户人家的护卫,未必会有交集,就以真名相告。
阳朔立马说:“秦绝……再观少侠手里这把刀,可是青帮的少帮主?”
秦绝:“……”
秦绝愣住。他没想到陵阳城内一个护卫都这么有见识。
阳朔一脸诚恳:“我跟着公子也听了不少江湖故事,你们在长治的义举人人皆知。”秦绝心下微微一热,阳朔又问他来陵阳做什么,秦绝这次终于保持了警惕,寡淡地说只是来找人办些事情。
他照着阳朔指的路把人送到戴府,正要出门的那位公子他见过,当日在倚翠楼下,这位仙气飘飘的公子让人给顾衍誉递过靴子。
阳朔见了主人,三两句把秦绝身份交待得清清楚楚。秦绝在一边默默无言,阻止已经来不及,只希望不要生出什么波折才好。那公子倒是斯文有礼,对他微微点头,打量他片刻之后道:“少侠这一身衣裳怎么脏了,都到门口了,跟阳朔回府上换了吧,如果要办事见人也方便些。”
秦绝这才打量自己,他一路风尘仆仆过来,衣服本就沾了灰尘,一侧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利器破开两条口子。想起顾衍誉曾经说过的,下次见他换一身好衣裳,秦绝稍作犹豫便答应,跟着阳朔进了戴府,而那公子抬脚出门去。
另一边顾衍誉听书听得有些入神,这说书人讲的是跟於镜庭有关的一段野史,俨然把皇帝的鹰犬都说成了江湖侠客,千里之外取贪官首级,雷霆手段,手眼通天。
要顾衍誉说,监察机构自古以来都不好做。若真的上监皇帝、下管百官那是开玩笑,跟谁都不站在一起,很快就得被弄死。
如果这种机构替皇帝监察百官,说穿了是私兵,皇帝也是人,说法再怎么大义凛然,只怕私底下黑白不分的事也要做;
只监察百官,不背靠皇帝是更不好做的,总要选一派投个诚。监察不是自立一国,自己不能从查案、抓人到审判做全了,若真是自成一体,又有谁能保证监察的立场不偏不倚,谁又来监管监察呢?
顾衍誉听闻漠北那边的雅克苏部族是最后一种,他们信奉草原上的神,代表神的意志的长老权力也是天授,并不比部落首领地位低下,亦有监察之职。
但无论哪一种,都是个直接在别人切身利益上动刀子的危险位置,越有用则越凶险。
百姓乐于听这种故事,愿意相信有这么一把看不见的剑,大概它切中了百姓的某种期待——手握尚方宝剑,内藏侠义之心,就算吏治浑浊、圣上昏聩时,也有人能替天行道。又像一双暗处的眼,盯着芸芸众生,叫作恶的伸手前都要多想一想,是不是今天多做了两件亏心事,明天睡梦里就会被摘了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