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那位幺女,”家主骄矜的语气里难得透出几分兴味,听来却又使人背后生寒,“她太聪明了,等太久只怕再生变故。你们起事之日,戴家父子一离家上朝,就把她带到这里来。"
“以……什么名义?”
那人咳了两声,听上去身体不是很好,声线却始终缓而雅:“成王败寇,明抢又如何呢?”
王孚头也不敢抬,领命赶紧退下。
再次被叫住时,他的腿已经完全软了下去。
“还有,刘理的家人是谁在看守,你亲自去确认,不要再出纰漏。”
“我们不是该赶路吗,怎么躲在这里?”
秦绝看着不甚讲究,窝在草堆中闭目快要睡过去的顾衍誉,心中自然疑惑。
“再赶路就要被杀手包围了。”她的眼没睁,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方才逃出城已耗尽她的力气。秦绝刚看到她穿着束身的黑色软甲出现,凌空跃出城墙时还觉得自己小瞧了这位,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现了原型。
顾衍誉:“出了城只是第一步,不代表安全了。他们很快会想明白,闹这么一出,我的目标只能是去苏埠求援。为免节外生枝,定会派出杀手拦截。所以早有顾家的死士出了城,会出动两拨,让他们以为那才是我真正送出去的人。等他们打完了,路上被清扫干净,后半夜我们再快马出发。”
秦绝作为一个绝顶务实的人,听完这一整段,他在意的是:“哪里有快马?”
顾衍誉怏怏地挪动身体调整了姿势:“路上。从陵阳到苏埠这一路,我让人留了几个点安排补给。”
“难怪师父会说你永远想得很周全。”
老实人夸人总是令人愉悦,顾衍誉抬了一下眼,乐了:“我的肉身很不济,只能多动脑子。”
秦绝问了她路上哪几个点有人接应,在虚空中比划两人待会儿要走的路线。
顾衍誉则捂着自己的小腹,不断调整呼吸,天杀的,此刻她应该在漂亮公子的怀里被哄着喂一碗甜水,而不是大半夜没觉睡还要提心吊胆被杀手追上。
秦绝:“我们只要等到后半夜再走,就不会有人截杀了么?”
顾衍誉发现怎么调整姿势和呼吸都是徒劳,疼痛并没有好转,索性坐起身来跟秦绝说话。
“不出意外的话。”她说,“庄稼尚且要一年收成一次,杀手更不是用之不竭的,要靠银钱和时间堆上去。所以要看事情轻重缓急来派人嘛。对他们而言,重头戏在陵阳,如果只以为逃出城的是报信的,报了呢,刘理也未必会理,杀手要派,但不会不计代价。”
秦绝认真想了想:“明白了,顾家能用在这里的死士只有这么多。”
“……”好吧,顾衍誉承认,他看穿了本质。眼下人手捉襟见肘,她只能祈祷这些人刚好能把王家的杀手解决。
秦绝将朴刀抱在怀里,也盘腿坐下。
顾衍誉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包造型精致的小饼来:“喏,我丈夫准备的,吃点儿。”
秦绝扭头,见她拿起一块饼先端详一阵,咬了一小口,然后莫名其妙高兴了起来。
顾衍誉将整个油纸包递了过来:“吃吧。饱了就行,别贪多。”
然后她就对着手里剩下的半块饼放空了,在想心事。
这位变脸比六月变天还快,秦绝猜不透她每种情绪变化的原因,只学会了不讨嫌,默默低头吃饼。
赶路一般带干粮充饥,做得如此精巧美味的小饼少见,秦绝没留神就吃完了五块,顺便在心里把它从“干粮”划分到了“点心”的范畴。
起了东北风,隐隐嗅得出血腥气。
顾衍誉攥紧的手上青筋凸起,声音轻如鬼魅:“这些人命,我都要找他们讨回来。”
“你知道龙锦葵么?”她忽然问。
秦绝摇头。
“是一种生命力极强的特殊水草。有它在的地方,其他生物会被慢慢逼死,无论是水草还是游鱼,一个也逃不过。它们以这些生物为养料,接受供养,乃至掠夺。最后连水存在的空间都被挤压。有人就曾在一片完全干枯的水域中,看到过已经枯死的整片龙锦葵,池中的每一个空隙都塞满了它们的根系。”
“如果连最后一滴水都被吸干,对它有什么好处?”
顾衍誉轻声:“不知道呀,也许发展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它们会觉得自己是水域的主人,汲取多少都是应得的。也可能到了最后,自己也控制不了了。做老子的当人上人不够,要荫及子孙,子孙还有家眷,家眷还有小弟,七七八八,拉拉杂杂,一旦根深蒂固了,该砍谁呢你说。”
秦绝听着,知道她在说的已经不是水草。
顾衍誉冷淡地笑了,语气像在说什么有趣的事,眼里却分明是嘲讽:“你看,磨豆腐的生意要起早贪黑做,吃得苦才能换得钱,于是人人可做。河道上的生意呢,一本万利,于是就只有王家可做。谁想分一杯羹,得先金钱开道当做投名状,才能买到他们的特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