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大夫默默无言,半晌,拖了张小凳过来,跟她一起编。
顾衍誉那几天没观察出戴珺打算做什么,就在她以为事情陷入僵局的时候——
王孚被自己的手下告发了。
项文彬。
此人顾衍誉还有印象,当初一群人在聚贤阁对她煽风点火,他穿了一件褐色衣裳就在其中。有几分文气,很会说话。
后来她知道这位跟严家攀得上一点遥远的亲戚关系。
世族之间交换个亲戚提拔也是常事,严、王两家亦曾有勾兑。
严槿当初为了避嫌,没把他放在自己手下,让人在王孚那里谋了个好差。
其人颇有几分能力,也有傲气,到陵阳之后很快取得王孚信任,加以重用。
可惜,严家失势之后事情就不一样了。
他与严家的关系,使得他虽有能力,位置却逐渐尴尬。
王孚依然用他,大事小情压到他身上,却不如从前给他脸面,也完全不想着提拔他,只打算要他做个纯干活儿的,还抢了他的功劳去。
项文彬如何受得了这个?
他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和王孚的信任干了件大事——
对王家如何把河道经营权明码标价转售,证据收集清楚。
更重要的是滥用河道营收之后,搞出事来的不只舒台,地方出了问题,不报给朝廷,却会如实报给王孚,证据全都撞在项文彬手中。
他的折子一出,朝堂哗然。
戴文嵩一如既往地不怕惹人讨厌,上书要求收回王家河道营收特权,提出罚没的银两数额惊人,对涉事人等更是要求严厉处置。
沈迁同顾衍誉汇报完,好奇:“可是戴大学士为什么要这样提?罚得太重,就未必能被支持了。”
顾衍誉靠在摇椅上,晃悠着说:“就是得这样。等支持王家的人出来说话时,才有让步的余地。”
沈迁恍然大悟:“所以他一开始想要的就不是这么多?”
“也不完全是。想,但实现不了。不过提呢,一定要这么提,也在让人看清,对应的处罚之巨,说明王家造成的影响不是小事,本不该往小了看。”
沈迁点头,接着说起朝堂之上的反应。
顾衍誉原本想法不乐观,把朝堂上的官员过个筛,直接姓王的都不在少数,更不要说由姻亲关系、师徒关系联结起来的网络。
沈迁却告诉她,各部衙门里,都有赞同严办王家的。
只不过位高权重者少,都是年轻的、从小地方来到陵阳做官的人,态度虽不激烈,却明朗,此事不容放过。
一时间,支持严办的与维护王家的,算下来竟有四六之数。
“哦?”顾衍誉只恨自己不在朝堂,没能亲眼目睹这一幕。
为王家叫屈的人说的是,从来只有做事的人会犯错,不干活儿的才不落埋怨。
历数王家多年来的功绩,说是底下人做事的疏漏,不至于扣一顶“鱼肉百姓”的帽子给王家。
没有哪一条律例说特许经营权不能转卖,就算这样做了,也不过是为了把事情做漂亮,为皇帝分忧。
顾衍誉听到这里,心说废话,转卖特许经营权这种罪是寻常人能犯得了的吗?律例里当然没有。杀人敛财的时候不讲律例,现在说没有律法约束了。
“然后呢?”她问。
顾衍誉知道,还有一个说话很有分量的人会赞同严办此事——
建安侯那一夜答应她两件小事,只要对他的利益无损,就要帮顾衍誉一把。
她要求的第一件聂荣已经做了。她把第二个机会用在了这里——要他在适当的时候出来支持严办王家。
“侯爷,无论你跟此事怎么切割,也被攀扯上了。表态严办,方显心中无愧。若查出来王家的事情越多,对比之下,严家被扯进去的都算是小事,到时候您再想捞人,可就方便多了。”
聂荣如此一表态,皇帝一时竟没有言语。
戴珺站在百官之中,不知想起什么,多看了聂荣一眼。
在短暂的寂静之后,皇帝点了顾禹柏来问他的意思。
通常来说,建安侯支持的,顾太尉就应该反对了。
事情发展到这里,查与不查,不是聂弘盛最在乎的事,作为坐在龙椅上的人,他更在乎他的决策“英明”,能平众议。
顾禹柏款款走出,自有一派儒雅风度。
他谁也不得罪,给出的结论却是不表态的表态——可叫王家自查。
如果大臣里有敢于抬头直视天颜的人,就会发现那一刻皇帝的眼中一亮,对这位佞幸的“爱意”犹如实质。
自查,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近半数朝臣主张严办,不查是说不过去的。但王家自有不可替代之处,若被逼急了趁势撂挑子,麻烦和没脸的是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