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细想,站在戴珺的立场上,顾家应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63章 究竟是天下没有女子能入你的眼,还是你心悦之人,并非女子
皇帝从马上摔下来,一条腿受了些外伤。遇刺时的箭矢没有刺穿他的皮肉,倒扎漏了他的精气神,那种在死亡面前被激发出的极致愤怒过后,他陷入长久的恐惧和萎靡。
他觉察了自己心态上的变化,然并不展露于人前,表现出来只是越发多疑和暴躁。
今日才有新来的小太监在御花园除草时,因听见为皇帝开道的声音而紧张,手里花锄落地,声响使圣上一惊,于是小太监没了命。
如今是戴文嵩到了,皇帝才放下一点心。
他瘫坐榻上没有起身,下身盖着一床薄毯,并不用皇权的威严去掩盖他身上的沉沉暮气。
他看着面前这位老臣,这么多年了,戴文嵩的脊背还是那样直,就像他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
皇帝颇有几分颓丧地开口:“玉珩提醒朕带上了响箭,此番禁卫及时赶来,才能活捉刺客。若非居斯彦也恰巧在场,那箭,那箭……是冲着我……朕是老了,他们想要权力还不够,还想要朕的一条性命。”
戴文嵩低下头,他的眼里是被打磨得光洁的地面,那里纤尘不染,在如此朦胧的灯火下,还能照得出人影,他隐约可见自己那张沧桑而板正的脸,说得字字铿锵又恳切:“吾皇自有天佑。您是天下之主,亦有德行护身,即便不是雅克苏的长老,也有他人会挡下,这是陛下平日德行宽厚的缘故。且有禁卫总是随侍左右,赶到御驾之前也不过须臾。陛下不必将意外放在心上。”
戴文嵩记得那天的猎场是如何被血腥气弥漫的,这让他想起寅河谷里那场大火。
他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而撞了南墙,他也因超绝的忍耐力往往还能再坚持一会儿。
可近年来在血的教训里,他终于缓缓明白了戴珺所言不错——他想要达成目的,有直臣的决心和孤勇还不够,他更需要了解这位君主,学会如何与这位手握至高无上之权的皇帝相处。
权力在聂弘盛手中几乎是肆意的,无人能制约他,他稍有不安时,他的愤怒和恐惧便会以平民的血来偿还。他需要减少这位皇帝的恐惧,否则在事情调查清楚之前,谁说得准还要再杀多少人呢?
他的出言安抚显然奏效了,聂弘盛自鼻腔中发出闷哼,一个正直之人的奉承之言,有时听起来甚至像实话。他恍若相信了德行的圣光会在他身后升起,替他挡住不知何时会来的意外。
皇帝的情绪慢慢平复下去,如野兽缓缓伏趴在地,收起它的獠牙。
聂弘盛说起他给了戴珺自己的手令:“刑部是在查了,可指望刑部那帮人能查出什么呢?他们一心向上爬,是来陵阳当官儿的,要伺候的人多着呢。此事朕已全权交由戴珺,有令在手,如朕亲临。若有不配合、不听令者,只管带到朕的眼前来,朕会告诉他们,谁是朕属意的人。”
戴文嵩行礼,说了声“臣惶恐”。
皇帝的目光在戴文嵩身上落下,似有万语千言:“朕见过了玉珩,再见见你,才能放下一颗心。叫你来还有另一件事,顾家的事……不必再查了。”
戴文嵩:“皇上,不疑顾家了么?”
“这么久以来,可查出什么结果?”
戴文嵩回报说对顾衍铭的战事都研究过,看不出问题。还有“但是”两个字含在口中,他没有吐出来。而后皇帝的反应让他明白,不说出口是对的。
聂弘盛不知想了些什么,笑了一声,甚至于对戴文嵩有了几分怜爱:“那就这样吧,到此为止了。你们哪怕再追个一年半载,只怕也没有新的说法。顾禹柏是个聪明人,懂得他所做的事应该向着谁。而只要他向着朕,有些事,朕便不跟他计较。”
戴文嵩沉默不语。
聂弘盛看穿了他的情绪,轻轻一笑:“玉珩是我最喜欢的孩子,也是我最信任的年轻人。朕有意让他接管於镜庭,而这么多年,你总以他需要历练的理由挡在前头,其实是他不愿吧?玉珩,他对朕有怨恨,是不是?”
戴文嵩连忙磕头,冰冷的地面碰上他的前额发出声响,他尚未来得及开言,聂弘盛的笑意从他喉咙里滚出来,听上去不威严,倒意外的宽和。
戴文嵩抬头,看到了聂弘盛对他招手,示意他起身上前。
他说:“你的夫人去了,朕心里有愧。那孩子记恨,倒也坦荡。朕不信你心中没有怨怼,却从不在朕面前表露,你不如他。朕最心爱的公主都愿意下嫁于令郎,也愿予他一人之下的权柄,可朕能给的一切,令郎,都不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