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拉回冬猎当日。
戴珺将她双手绑住后,试了试捆手的丝缎松紧,接着自己先下马,再将顾衍誉抱了下来。
她审时度势,知道眼下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了,喊出来大概没人能听见,于是并未浪费力气挣扎,换了策略,不跟他针锋相对,垂着眼小声抱怨:“下手真重,好疼啊。”
戴珺目光闪动,反应却快,再一次查看她被捆住的手,对上她三分戏谑的目光知道这又是假的,倏然将手松开,沉着脸:“这是丝缎,伤不了人。”
顾衍誉露出稍显无趣的神情,静静看着他,问:“你如此费尽心思是为什么呢?”
戴珺语气缓而沉:“你不知道挑战一个这样的君主有什么后果,也没有做好准备为此付出代价。”
“此事是我占理,他就算恼火,还能杀了我不成?”
戴珺没有回答她这一句,眼神里却能看出分明的不认可。
他道:“皇上等这个冬猎已经等了很久,这是他一年中最看重的盛事。把党争倾轧摆到此处,还卷进异族使臣被杀的丑闻,你不会想要知道一个帝王的愤怒会带来什么。”
顾衍誉闻言,有片刻沉默,而后她说:“好吧,那你的目的达成了,严槿不发难在先,我也动不了。你打算把我这样留到什么时候?”
“告诉我,居斯彦在哪里?”
顾衍誉笑了:“我不知道。”
“猜到你想拦我,但没想到拦得这么不讲究,”她举了举被绑住的手,仿佛那是戴珺的什么罪证,凑到他近前时他躲闪的目光令顾衍誉觉得有趣,“我告诉他,进了猎场就换回仆从装束,然后离开人群,随便往哪里一猫。连我也不要告诉,听见动静,需要他的时候再出来。这样,他就不会提前被任何人发现啦。”
戴珺在她说话的过程中一直在调整呼吸,看起来听完她这番话需要惊人的忍耐力。
顾衍誉:“怎么脸色这么难看,生气啦?可是你成功地留住我了。真的不打算告诉我你是谁的人么?如果你跟我说很多实话,保不准我会不那么记仇。”
他的声音温润好听:“你打算怎么记我的仇?”
顾衍誉表情无辜:“戴珺,戴大公子~任务完不成我会很惨的,你知道我爹会怎么对待我么?”
他锁紧了眉头。
顾衍誉绕着他走,一边绘声绘色地讲述:“他会把我关在黑暗的祠堂里,三天三夜不给我水食。那里也密不透风,没有一丝光线进来,不知比你说的诏狱如何。还会用细细的竹篾抽我,很疼,但伤势总不会很重,有时候竹篾扎进肉里,年纪大的嬷嬷又看不清,我得自己忍着疼把它挑出来。”
戴珺头皮发麻,面色完全变了。
顾衍誉恶劣地一笑,凑上来带着气音:“这你都信?”
他抿着唇,目光沉了下来。
她收敛神色,语气瞬间冷淡:“别管我的闲事,你既自诩看得明白,就该知道这一桩不成我也会想别的办法。你总不能桩桩件件都走在我前头,何必……”
她已绕到戴珺身侧,就在方才说话趁他分神时,顾衍誉挣开了一只手。
她瞬间将自己从绑缚中挣脱出来,手刀还未成形,没来得及碰到戴珺,就听到远处传来的动静——
皇上……遇刺了。
两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震惊。
戴珺对她方才意图一目了然,但什么也没说,三两下扯掉了她另一只手上缠着的那些丝缎。他们飞身上了各自的马,默契相看一眼,策马往事发的方向狂奔去。
皇帝等这个日子等了很久,冬季天寒,后宫里那些伺候他的人跟他说不出新鲜的话来,开口就是不要着凉,雪天小心地滑。他厌恶变老的感觉,每个人都当他已近暮年,好像连天寒这种小事都能随便要了他的性命。
终于等到身体大好,能去猎场活动筋骨,他要一展雄风,也甩掉那些烦人的关切。
然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严、顾两党没有消停,更准确地说,是严槿。聂弘盛心中冷笑,只觉他看重的臣子们好像嗅到腐食气味的秃鹫,已等不及要他做出一个决断。使臣的死讯使聂弘盛震怒,但天大的事,他要放在冬猎之后。聂弘盛将其按下,不让它们来影响自己的心情。
王旗招展之处,他才是当下庆国的主人。
哨声响起后,他驱策胯下骏马,向猎场深处去。
手握缰绳、策马飞驰的时刻,让他找到一点年少意气的残影。
皇帝感到痛快。
他今日运气也很好,于林中忽然觅得一只母鹿——体态优长,毛色水亮,是他见过最漂亮的生物。母鹿察觉有人逼近,迅捷地逃开,它心里像有一条走过千百次的路,一直指向南边的密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