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阿古拉……”
室外的天色渐渐地沉了,向晚时曾于各条街巷间雀跃喧嚷的余晖失却了彼时的劲儿,终于再攀不住高耸威严的朱色宫墙,被扯进遥遥的黛色远山里去。
还未点灯的厢房内有些昏暗,静缓流动的默然间,相对着的三人静寂不语。
一直到过了好久,久到解惜行和苏玄影担忧吉雅是不是还未放弃当下就要报仇寻死的念头,方于略显暗沉的屋内,响起了一句极轻的回应。
“好……我知晓了,我会先设法逃出宫的。”
第42章
是夜戌时,宣梁宫内,灯盏辉映。
大殿之中,帐幔垂曳。金楠宴案,分列两侧。
曲宴入席,韶乐起奏。笙笛袅袅,钟盘萦萦。
殿首设金龙宴桌,齐皇端坐其上,礼部官员并满契使节于下首两侧就坐。羯鼓之音阵阵响起,数位侍女步入殿内,将珍馐美馔呈与来宾。
未几,红漆筵案上,佳肴琳琅。数只彩釉盘碗内置着煎烤烹制的肉食,案上两侧的细瓷碗里盛着各式精巧点心,另有数余道清炒的小菜膳食并细煲汤羹。
玉箸轻搁筷枕,酒饮斟入金杯。
齐皇三赐酒馔,座间复饮几巡。
待得上首齐皇缓举金樽,殿内又是一片举杯恭贺之声。
“谢齐皇陛下赐宴!”“陛下洪福齐天,龙体康健!”
齐皇浅降金樽,视线却饶有兴致地瞥向了坐于殿内最末座的吉雅。
“公主缘何不举杯啊?”
似是不浅不深的语调,却蓦地令殿内的其余视线于一瞬尽皆转向了吉雅。
“我……”
吉雅本于酒盅边徘徊的右手霎时僵滞。
“满契公主,怕不是有所不满吧?”
席间又发刁难之言。
“不,我……”
本就是为这宣梁宫内惺惺作态的君臣和睦之景所刺,才会一时不慎误了敬酒的时机。而眼下这满座威逼的情景更是同彼时受困于满契族时,被其首领苏□□迫着穿上嫁衣的境况如出一辙,吉雅案下置于膝上的手止不住地绞紧,于做工精致的绫罗衣裙上攥出道道深痕……
“齐皇陛下。”
倏忽间,一道温润却有力的嗓音自吉雅身后响起,又轻轻地步上前来,移至吉雅身侧。
“齐皇陛下,诸位大人,”一身侍从打扮的解惜行于吉雅身侧姿态恭敬地跪下,又微微侧身,扶上了吉雅的右手手肘,稍稍施力,将其引着靠向案上的酒盅,“公主并非有意冒犯。”
“实是今日的筵席极为紧要,公主因此太过拘谨,才会犯了举杯迂缓的差错。”解惜行收回扶住吉雅的手,跪地的姿态愈加恭谨,在满斥波谲云诡的席间,俯首施礼。
“还望齐皇陛下和诸位大人恕罪。”
今日酉时,在昭纯宫中会面后,解惜行与苏玄影得知吉雅作为所谓满契族献予齐皇的公主,晚间须参与宣梁宫内招待满契使节的曲宴。担忧吉雅在筵席上会遭为难,两人便设法自昭纯宫的库房内取得了两件侍从的服饰。因着苏玄影从前任职将军时曾出入过几番皇宫,解惜行还特意寻了煤炭,将他的面容涂黑了些许,并嘱咐他切勿引人注意。而后,两人便扮作侍从,跟随吉雅一道混入了宣梁宫。
然而即使早做了准备,两人也未曾预料到这刁难竟会来得如此之快。
眼下,宣梁宫内,诡异地陷入了一片凝滞,连方才予以助兴的奏乐也一并止息。
“齐皇陛下,诸位大人。”
酒盅的凉意自指尖丝丝缕缕地传来,迫得吉雅强行按捺住慌乱不稳的心神,于满座瞩目中匆匆举起酒盅,起身恭敬行礼道:“齐皇陛下,诸位大人,方才的确是我不知分寸,仪节有失。齐皇陛下万寿无疆,圣体康泰。此杯便作我给齐皇陛下和诸位大人的赔礼,还望齐皇陛下和诸位大人恕罪。”
语毕,吉雅便欲举杯去饮——
“既是赔礼,那只饮一杯又如何能显出公主的诚意?”
席间却又有戏弄声起。
“齐皇陛下觉得呢?”
“嗯……这一酒盅的量确实不多,”齐皇慢条斯理地抚着金樽上的刻纹,“既是公主有心赔礼,那不如就自罚十杯如何?”
似是不轻不重的话语,却砸得解惜行骤然心下一沉。
一盅酒的分量自是不多,但今日的曲宴是为招待远道而来的满契族使节而设,是以便特意用了萨克尔草原上所特有的烈酒。这种烈酒浅尝无碍,但后劲极猛,寻常人将将饮上五杯便受不住了,若是十杯……
“陛下,公主她……”
“齐皇陛下,诸位大人,”解惜行正欲急切开口,耳畔却适时响起了一道渐次近前的嗓音,“这杯中酒饮实是性烈,公主恐不胜酒力。主仆一体,可否容小人代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