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是如此。
裴府的消息送过来的时候,裴琨玉正在去诏狱的路上。
神色端重的公子肩背挺拔的坐在马车之内,他需要提审里面的官员,但是他提审之前,得跟北典府司的人先打一遍公文。
他现下正拧着眉想一会儿要打的公文。
诏狱是在北典府司里的,他每一日过去,都要和北典府司的人打交道,北典府司那群锦衣卫——提起来那群锦衣卫,裴琨玉都觉得头疼。
北典府司是最会给人按罪的,他们办案自有自己的一套章法,只要认定你犯案了,那他们就会将你身上的每一根丝线扒出来,细细的去分辨来路,裴琨玉来了,他们不会让裴琨玉单独见任何一个犯人,所有的审查经过都需要北典府司的人跟着。
而且,他们还不只是查这个犯人,他们顺道还会查一查裴琨玉,比如某个问题裴琨玉为什么要这么问,有没有可能裴琨玉要包庇谁,如果他们北典府司查到了不该查的东西,要怎么顺路丢到裴琨玉身上,如果他们惹了麻烦,要怎么把裴琨玉一起拉下水。
所以裴琨玉除了调查诏狱里面的人以外,还要应付北典府司这群人的盘查。
就算是天王老子,也经不住这么盘查来。
这一群人,个个儿都像是沾满了油似得,乍一看滑不留手,但是你稍微不经意,他们就会拿出来各种刀枪棍棒在你的要害之处来重重的捅上一刀,让你还手都来不及。
就是这样麻烦的一群人,只要靠近,就会觉得浑身的皮肉都跟着紧紧绷起来,让人倍感压力。
他与这群人相处了足足有两个月了,这两个月里,他人参都当饭来嚼了,努力一点马脚都不留下。
而这一日,马车刚到北典府司门口,他还不曾下马车,便听见外头有人禀报:“裴大人,裴府里来人了!”
裴府——
他这些时日这般忙,且此事涉及甚广,裴府里很少有事会找他,提到要找他的事,也就只有一个孟韶欢。
孟韶欢月份大了,已经临近生产时候了,她身子纤细,怀胎后肚子涨的奇大无比,这胎怀的虽然安稳,但是女子怀胎没有顺利的,她偶尔也会呕吐,行走不便,吃东西吃不下去,或者时不时哭上一场,每每这个时候,裴琨玉都会陪着她。
后来他忙了起来后,也就只有孟韶欢的消息会送到他面前来。
孟韶欢——
马车上的裴琨玉脑子里面精密的计算突然间停滞了两息,那些盘算的心思,摆在脑子里的账本,和复杂的人际关系都在这一刻短暂的变成了模糊的,虚空的一片,他的脑子有片刻的放空,直到马车外的人喊出来那么一句,将他骤然惊醒。
“大人!公主发动了,即将要生了!”
就这么一声喊,将裴琨玉喊的肝胆俱颤。
他恍惚间觉得自己像是处在一辆失控的马车上,他的一切仿佛都不受自己的控制,像是要飘的飞起来,飞起来,飞到最高最高的天上去,躺到云端上,又像是要坠下去,坠下去,坠到河水里,急速的飞坠之间,他只觉得一阵失重眩晕感铺面而来,让他的后背都浮出一层虚汗来。
“大人?”马车外的人急急地唤他。
裴琨玉闭上眼,过了两息后才回道:“快,带我回去。”
他得快点回去。
这辆马车便又急匆匆的从路途间赶回去,将漫天的风雪甩在后头,一路急急忙忙,奔向裴府。tຊ
裴琨玉从不曾觉得回府的路这么长。
外头的雪这么冷,天上的日头这么高,风那么狂,吹起他的袖袍。
他从马车上走下来,之前走过千百遍的台阶和地砖一下子就变得不认识了,他一步一步往里面走,感觉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血肉上,他的骨头发出奇异的嗡鸣,他的步伐走的僵硬迟缓,身上的每一个物件都不再听他的话。
他就这样跌跌撞撞的走到了孟韶欢所住的东厢房的门前。
厢房内栽种了腊梅,一到了冬日,腊梅便盈盈的开,明黄色的花蕊与雪混成一道美丽的窗景,寻常时候这窗户都是开着的,唯有今日关了。
他知道,是孕妇生产,不能见凉风。
他想要走进去,但是却迟迟不敢,心头生出来了莫名的畏惧,害怕的不敢看,不敢听,原本运筹帷幄的裴大人突然变成了一个什么都不行的胆小鬼,他踟蹰的走到厢房门前,正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尖叫的时候,竟是双腿一软,便往地上去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