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小路铺得十分敷衍,马蹄有些颠簸,韩擎单手握着缰绳,另一手揽着白幼荷的腰,始终没有多说什么。
白幼荷其实猜到一点,今日方雁迟放榜,韩擎一定知道,他心思重,对自已一定有猜疑。
白幼荷主动开口问:“侯爷当初,为何偏要娶我?”
韩擎垂眸:“你知道我三年前就见过你。”
“是,就因为那一天?”
韩擎沉默片刻:“当然不是。”
三年前那夜里,他去找白幼荷看花灯,也仅仅是看花灯。他知道他未必配得上白幼荷,也知道他一念之间的喜欢根本代表不了什么,他马上就要离开京城了,而这一走生死难料,不知年岁。
他没必要让白幼荷知道他是谁,她只要记得那天有人陪她出去玩就好。
他以为自已会在北疆慢慢淡忘这个女子,人的记忆是最冷血的东西,哪怕撕心裂肺的生死离别之痛,过个一年半载也变得平淡。白幼荷那样养尊处优的女子,应该嫁给一个更稳定,能时刻在她身边的丈夫。
可是那三年间,白幼荷像梦魇一般,总是出现在他梦里。
记忆近乎强迫般在他睡梦中反复回闪,她在夜宴之上清冷而倦怠的脸,她在雪夜的小巷子里低头看花灯的笑容,她坐在墙头伸手向自已跳下来落到他怀中,她微微脸红时的窘迫,她挑选面具时亮晶晶的目光,她在听说他要走时眼底的失落,她在告别时强撑出来的温柔笑容。
每一个片段,都在三年时光里反复擦亮,直到某天夜里他随军在外扎营,同十几个男人挤在一起睡,梦中梦见白幼荷从墙头跳下来时自已没有接住,他猛然惊醒,叫出了那个名字。
他一身冷汗地醒过来,抬头一看,萧容煦正跟着几个放哨的土兵坐在火堆前看着他,他脸上微微有些尴尬,轻轻咳了一声。
萧容煦一脸平淡,仿佛已经见怪不怪一般。
韩擎张了张嘴,又不知道怎么解释,一旁的老兵伸手递给他一只酒壶,一口烈酒进了胃,这才把五脏六腑都暖起来。萧容煦一边坐在火堆边擦剑一边阴阳道:“幼荷,幼荷~”
韩擎伸手把手里的酒壶照着萧容煦脑门砸过去,被他迅速低头一躲,躲了过去。皮水壶软软地倒在了沙堆里。
萧容煦笑得捂着肚子倒在地上,韩擎心脏仍旧在怦怦直跳,心有余悸。
萧三皇子无奈摇头,开口道:“你以为这是第一次?上个月你睡着了说梦话便叫过,老莫还问我韩老三在嘟囔什么。我说他总说“又喝又喝“”的,是馋酒了。”
韩擎脸上有些挂不住,坐在那里侧过脸不看萧容煦,过了许久,萧容煦才道:“实在忘不掉,便好好干,白家的确势强,可未必就高不可攀,她不是还没成亲么?”
韩擎没有看白幼荷,抬头看着前面的树林,淡淡回答她:“因为忘不掉。”
白幼荷心中微微动了一下,
忘不掉,她能理解,有些人留在你记忆里的光芒过于盛大,以至于后来无论是什么人都无法再代替了。她永远记得,三年前那天夜里坐在墙头上的少年身后绽放的盛大烟花。
他伸出的那只手打破了一些束缚她很多年的东西,她想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她这个一向最是乖顺的人才敢真的为了跟方雁迟在一起和父亲对峙。
也许是他给了她,她从未能有过的放肆和勇气。
韩擎忽然伸手蹭了蹭她脸颊,低声问:“哭什么?”
白幼荷摇摇头,任由韩擎替她把眼泪擦干净。她想韩擎很好,一切都过去了,她已经嫁了人,应该尽好作为妻子的责任。
韩擎看在眼里,心中有一小块隐隐抽痛,又没办法发作。他好像真的太贪婪了,他几乎不能允许白幼荷的心有片刻的游离,他一想到白幼荷此刻的眼泪不是为他而流,他就嫉妒得发疯,他简直想把方雁迟杀了,甚至有点后悔两个月前自已没下死手。
可是他若当真死了,白幼荷也许更会记他一辈子,还不如叫他继续活着,让白幼荷看看这漫长时光之中,方雁迟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而他韩擎又是什么样的人。
他低头,轻轻托着白幼荷的脸亲吻上去,吻掉了她眼尾的眼泪。
白幼荷怔了一下,她看着韩擎平静的眼神,心中有些酸涩。她跟韩擎之间总有些奇妙的默契,有时候他不说,她也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此刻她清楚地知道,韩擎知道自已在为另一个人哭。
恶劣如他,新婚之夜也曾一口一个方雁迟地戳她的心窝,可如今却沉默下来,眼里只有一点淡淡的,极力掩饰的难过。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韩擎不会当真爱她吧?她知道韩擎喜欢她容貌昳丽,可从未把这份以色侍人博得的“喜爱”当做什么真正能够掏心掏肺的东西。男人自古薄情,而容颜易老,又总有二八少女此刻正年轻。她本身就比韩擎年长两岁,大夏的贵族男子一向有这样的习俗,迎娶夫人要娶年长,因为成熟稳重能够管住家,但纳妾则纳小,年轻美貌又能放下身段伺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