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的窗户未关严,清风徐徐吹入,萧韶对着景晨笑了笑,看了眼已经放在桌上的羹汤。伸手提她盛上一碗,见她浅浅地喝了一口,这才随着也用了一口,方道:“锦丝头羹,以锦鸡的鸡丝为食材,用着很是鲜美。是楚京大户常用的羹汤,将军的大师傅寻得极好。”
自然是极好的。
平日里众人多因她的身份对她敬而远之,萧韶虽也恪守礼节,但一定程度上,她对她并无其他人的那种恭敬。若是旁人,景晨一定不会分给对方半分眼神,但萧韶不一样。算上这次,她已经救了她两次,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景晨都对萧韶这个人有种莫名的好感,甚至还有一种想要看看她还能做到何种地步的好奇。
由此,景晨想和她亲近些,破天荒地,她讲起了从未在外人面前说过的事情:“我母是齐女,她喜食水中物,河鲜海鲜均喜,反倒对红肉一应不吃。可你看看,这燕京周遭哪里有什么河流,我父体贴母亲,遍寻大师傅,这才找到了现在的几位。这汤羹便是过往常为我母做海鲜羹的那位大师傅所做,他已许久未下厨,幸好,姑娘来了。”
她的语气柔和,缓缓地讲着,此刻的两个人好似已经褪去了所有俗世加在身上的枷锁,仅是两位平凡的人,在此同桌用饭一般。
萧韶看着景晨,温和的眼眸,碧波荡漾,盈着万分的柔情,过了片刻,她这才回道:“谢将军。”
她的这声道谢,为的是她专程找来大师傅做汤羹,还是二次救了她,景晨并不在乎,她点头,应下这声谢。
眼见着萧韶用完了一碗汤羹,她这才将婢女放在一旁的红泥小火炉拽了过来。
回府换下大朝会的红色皮弁服后,景晨现下穿的是一身月白色的直裰,这袍子虽无外摆,可袖口也是宽大的。动作间稍有不方便,景晨索性将袖口挽起,露出精瘦白皙的手臂来。
“最近有人给我进了些芋头,我发觉用这红泥小火炉烤制后,甚是好吃。瞧你没吃多少米,便想着让你尝尝。”景晨从桌上的小笸箩里拿出两颗芋头,提起放在红泥小火炉上的铜壶,将内里热腾腾的山泉水倒入了一方小壶中。小火炉内炭火很旺,就在萧韶还在思考要怎样做得时候,景晨竟直接将芋头扔进了烧得正旺的炭火中。
“你们楚人讲究,是不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烹食的方式?”景晨一边说,一边拎起了刚才的小水壶,将滚烫的水倒入了两杯茶盏中,“燕京春日风大,饭后可饮些花茶,润一润。”
她的动作寻常,谈不上风雅,却因着身份而别有一番风味。
萧韶的家教甚严,自是没有用饭时饮茶的习惯,但眼瞧着景晨已经端起她面前的那杯花茶,不自觉地,她也将自己面前的这杯茶,端了起来。
碧青色的茶杯,质地极佳。萧韶目光在杯上看了又看,没忍住,出声问她:“将军,这可是汝窑的天青釉?”
景晨闻声,将茶杯抬至眼前,端详了片刻,这才带着不确定的语气回答:“好像是。我对此事并不擅长,若是姑娘好奇,日后可亲自问一问府中的管事。”
日后问一问?
萧韶笑了笑,再度端起茶盏,垂首看着茶盏之中清亮的茶汤,手掌微微扇动,花香四溢。
“桂花茶,说是可温补阳气,养生润肺,最是适合当下饮来。”见萧韶饮下一口后,目中所露出的喜色,景晨带着笑容同她解释道。
花茶香味馥郁持久,汤色绿而明亮。过往景晨对这些都是不以为意的,向来都是笄女端上来,她就喝。若是没有,饮一般的山泉水也可。* 然而此刻,看到萧韶目光中满意的神色,没来由的,景晨有种骄傲之感。
“将军如此盛情款待,韶无以为报。”萧韶饮了两口花茶,忽地开口。
景晨端着茶盏的动作一顿,双眸看向萧韶,以为她会说些什么话来。
例如以身相许、结草衔环之类。
却没想到,萧韶很是豪迈地双手端着茶杯,朗声道:“韶以茶代酒,敬将军一杯。”
瞧着她这一张温婉秀丽的面容,做出这样豪迈的动作和语气,景晨哑然失笑。但她还是纵着她,端起了茶杯,二人对碰,回道:“姑娘言重了。”
就算是桂花茶,一饮而尽后口中还是弥散着些许苦涩。萧韶哪里像今天这样孟浪过,她只感觉那些个茶汤都要从口鼻中泛了出来,缓了片刻,这才好了一些。
景晨瞧着她,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眼前的美人割裂的很。
她无疑是在南国生长的,被长久地束缚在所谓礼教的枷锁之中,每一步都按照世俗的眼光规矩地行事。然而父亲一朝失势,令她的世界也陡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