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坐在山洞的一处岩石上,泰然自若,全然不担心他们。
江秋儿听闻,施施然来到他的面前,愁眉苦脸地坐下,“赵蛮子以后真的会上战场吗?”
“你在担心赵蛮子?”秦老阖眼,听到外头静谧,想必没出事。
“我才不会担心,好吧,就担心一点点。”江秋儿垂头盯着地上的几块砾石,想要拾起扔向远方,发泄心中的郁闷,可左思右想,也没下手,反而仰起头看向秦老。
“上战场会死人,秦老,你觉得他适合吗?他又抠又气人,泥腿子一个,还不识大字……”江秋儿掰着手指说赵蛮子的一堆坏话,这几日消瘦,杏仁般的双目大得出奇。
秦老听她絮絮叨叨,“可他也有好的不是吗?你的言辞里都没有嫌弃他。”
江秋儿哽住,低声道:“我又不是善恶不分的人,只是——”
她没有说完,秦老听出她的言下之意,老谋深算地笑道:“只是你在担心他。”
江秋儿听出他话里有话,生气地刮了一眼秦老,才正色道:“担心一个人,不是人之常情吗?”
“况且,我以后可是要嫁给门阀世家。”江秋儿将此话咬得尤为重,仿佛初心不改,无人能撼动。
秦老骤然一言不发。
江秋儿疑惑抬起头,冥冥之中往后瞥了一眼,恰好对上赵蛮子站在自己身后,默不作声,锐利的双目,蕴含着浓墨,灰暗不明。
“……”
江秋儿一时之间找不出话澄清……不,也不需要澄清,自己说的不是实话吗?他不过是泥腿子,若是自己跟他在一起,绝无安宁的日子,况且——自己也是他的累赘。
她思绪兜兜转转,一点澄清的意味都无。‘
崔时从山洞外回来,面容轻松,“那群野狼走了好几只。”
此话打断了赵蛮子对视。
江秋儿能清楚看到赵蛮子懒散地挪开目光,唇角若有若无地上扬。是在嘲讽吗?
她不敢深想,佯装无事发生。
秦老忽然咳了一下对崔时道:“想必野狼们一时半会不会闯进来,时辰不早了,你们也早点歇下。正好今夜睡不着,我去守夜。”
“我也去。”江秋儿也睡不下,干脆与秦老作伴守夜,于是来到山洞口,望着一簇簇火燃起,在深夜尤为惹眼。
江秋儿隔着不远都能感受火的灼热,心底却难得静悄悄。
秦老坐在她面前,背靠洞壁,身子佝偻,仗着江秋儿陪他一同守夜,干脆偷懒,阖眼小觑。
江秋儿余光瞥见,谅解他年纪大,尚能体恤,索性一人守夜倒也不错。她甚少兀自一人守夜,平常皆是赵蛮子守夜。
想到赵蛮子,她就想到之前被他听到的一幕,心一哽,却听耳畔传来轻声,“阿秋,我来守夜。”
江秋儿一愣,眼前一道阴影落下,映入眼帘的便是时温润如玉的面容。
她尚未出声,一道不耐烦的声音骤然打断他们交谈。
“深更半夜,你们还都不睡?算了,守夜还是我来。”
赵蛮子起身,桀骜不驯的面容多了嘲讽的意味,旋即来到两人面对,睥睨仰起头的江秋儿,唇角扯了扯。
“不。”江秋儿望着居高临下的赵蛮子,突然生出几分不情愿。
赵蛮子:“你会守夜?”
“我会。”江秋儿坚定地道。
“若是你打盹,树枝也烧没了,那群野狼伺机过来呢?”赵蛮子冷声道。
“我不会打盹。”江秋儿毫无退缩之意,坚定地望着他。
崔时窥探两人此刻不同寻常,像是暗中较劲,敛眉思忖。
倏然,秦老不堪其烦,一锤定音,“你们别吵了,阿秋,今夜让赵蛮子守夜,你也别计较了。”说罢起身,仗着老者的威严,令江秋儿无奈地起身。
一场无声的硝烟,悄然无息落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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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他们早早醒来,一直伺机守在山洞外的野狼们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们不敢在山中停留,早早下山,寻了大道而行。
正因走大道,他们不知遇到多少流民饥馑,老得自缢,少得跳河,小得哭爹喊娘。
江秋儿他们每日都能撞见,麻木的心,依旧会酸涩。
每次秦老都会阖眼不忍直视,崔时垂眸攥紧拳头,江秋儿则是咬紧下唇,不敢仰头,反观赵蛮子,胆敢用双眼,看这天下的生灵涂炭。
江秋儿清楚地感受到,之前整日在县里斗殴的泥腿子,在短短数日,眉眼褪去了青涩,多了难以窥探的沉稳,俨然蜕变成男人。
她有时窥见赵蛮子看那些流民的神色,都看不透他是在悲悯还是冷眼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