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时眼瞎,故此教识字,都是用刀刻在木头,每刻一字,都要停下来摩挲一遍,确认字无错。
江秋儿好几次撞见他刻字伤到手,都会呵斥崔时不顾自身安危。
崔时每次都手足无措,垂头落寞,又看他双目蒙纱,江秋儿于心不忍,于是他每次一刻,江秋儿都会聚精会神盯着他。
为何不帮他刻,是崔时笑着道:“我刻字,也不只是为了教小年,也是为了教自己静心。”
江秋儿知道后,也没有拦着他,只是她从未想过,崔时教学,如沐春风,不同私塾里的教书先生严厉,他每回都让常小年不仅要用眼睛看,还要用心看,甚至言传身教。
军营中,有位瞎眼的男子教书本身离奇,更遑论教的还是一个失聪的孩童。
可当孩童才年仅五岁,口齿伶俐背出《千字文》《增广贤文》,军营中的人,看崔时的目光顿感不一样。
江秋儿看他乐在其中,也从未阻拦,可当那位荣建中将军的亲信亲自过来,向她道,“军营中有将士连三字经都不识字,于是想请崔时一并教他们。”
她不禁一愣,随后问了一句,“我问问他。”随后告知了崔时,并且犹豫了一下,央求崔时能否教教军中的妇人。
她好几次都能看到妇人们会悄悄屹立一旁,将崔时教常小年的字都记在心里。
有次,江秋儿还见到胡大娘也在记字,私底下好奇过问,方才知道,“识点字就知道我姓甚名谁多好,况且,我认识字了,也能告诉儿子们,他们爹的名字要怎么写。”
胡大娘的笑容犹如朝霞灿烂。江秋儿看得双眼微红。
她记得胡大娘的夫君去年便身亡了。
恰好今日荣建中身边的亲信过来说这一番话,江秋儿便将心中想法告知崔时,却又担心崔时不愿意。
毕竟天底下,甚少有人愿意教女子识字。
她们金玉楼里的小娘子学字,也不过是讨那些出生高贵的男人欢心。
崔时听闻,温和一笑,“当然可以。”
“你不介怀吗?”
“为何介怀,学生不分高贵,不分男女,普天之下,学者应是一视同仁,才为学者。”崔时知晓她心中所想,轻声安抚她,也令江秋儿不由轻叹,“崔时,你当真是位好学者。”
崔时却低声道:“我连学者都算不上,阿秋,书应当读通彻,志当存高远,方为学者。”
江秋儿听出他的孤寂,抬眸望向他白纱遮目的面容,“我可不管学者一说,反正你在我心里就是学者。”
崔时心中一暖,笑容温柔,像浸染了五月暖风。
“谢谢你,阿秋。”从失明的郁郁不得志,如今豁然开朗,他知道这一切离不开阿秋,由衷的感谢。
江秋儿莞尔一笑,故作高傲,“谢我作甚,是你自己本身就好。”说罢,抬头望向毡帐的布帘。
“这个时辰,常小年不应该来寻你闲聊,怎么还不来?”
眼看霞光落下,江秋儿想要去看一眼,命崔时在毡帐待着,可崔时偏想要一起。
江秋儿拗不过崔时,毕竟这人,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姿态,时常一言不发凝视自己,每当她回头,又若无其事垂下头,落寞的气息与白纱陪衬,时常令她招架不住心软。
如今两人离开了毡帐,在军营四处寻找常小年。
当他们来到一处草木葳蕤,离军营不足四里的山脚下,忽然听到常小年慌慌张张的声音。
“啊!你快放开我。”
“谁叫你莫名其妙咬我作甚?你家在哪,我要让你家里人好好教训你。”
熟悉的男声,漫不经心,江秋儿愣在原地。
崔时也听出那人竟是消失一月多的赵蛮子。
常小年这段时日胆子逐渐大起来,看到莫名其妙出现在军营不远处,还长得一脸凶神恶煞的男人,加上这段日子无师自通唇语,当即鼓足勇气道:“我才不怕你,我小娘和小爹才不会打我。”
那道懒散的声音,漫不经心地道:“你小娘是谁?这么宠溺儿子。”
“我小娘可厉害了,她会打人巴掌,还会缝补衣裳。”
赵蛮子察觉不对,语气却依旧不屑,“这有什么厉害,你娘叫什么?让她来把你领走。”
“我小娘叫江秋儿!你快放我下来。”
“哦?”男人收起漫不经心,咧嘴一笑,从战场上染上的戾气多了说不清的杀意。
“那你小爹叫什么?”他步步紧逼,压迫的危险,令常小年察觉危险,立马不说话,瞪着双脚,想要从他手中逃走。
可男人却不容置喙,从牙齿里挤出阴森森的话,“你小爹是不是叫崔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