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腰间也不知何时挎了一把刀。
万籁俱寂的深夜,他硬生生伫立在翠屏风外,隔着薄薄的白纱,无言护着今夜的她。
江秋儿睡得安稳,一夜都没翻身。
烛火渐渐燃烧殆尽,天色露出鱼肚子,庭院落了一夜的残花,孙姑姑携了几名婢女与婆子,匆匆忙忙来给新娘子梳妆打扮。
当孙姑姑推开门,江秋儿已然坐起身,视线落在敞开的窗棂,又怒又笑。
真奇怪,孙姑姑命人去给江秋儿梳妆打扮。
江秋儿温顺地任由婆子们对她上下其手,也不知忙活了多久,窗棂外多了几只喜鹊。
孙姑姑笑着道:“喜鹊报喜,小娘子往后有的是福气。”
江秋儿羞涩道,“我以后当然会有福气。”可目光一直落在窗棂,心事沉沉,连纤长的指甲掐住了皮肉,尚不知疼痛。
也不知忙活了多久,江秋儿已然听不见耳畔媒婆与她们的赞誉和恭喜,只觉得头、肩膀,哪哪都沉得难受。
之后,孙姑姑将绣了鸳鸯的红盖头,披在她的头上,方才令她舒缓了一口气。
江秋儿任由她们一路将自己搀扶出去,风中隐约传来吹锣打鼓的喜庆声,还有旁人不断的恭维之声。
她静静地听着,莲步轻挪,穿过庭院,秋风拂来,蒙在脸上的红盖头忽然掀开了一角,媒婆惊慌失措地说:“不吉利,快快快!快给新娘盖上红盖头!”
冥冥之中,江秋儿察觉有人在看她,身子一偏,远远望去,隔着阑干,瞥见看不清神色,腰间挎刀的赵蛮子。
仅仅一眼,江秋儿忽然释然地笑了。
“傻子。”一声低语,无人听到。
随后,媒婆将她的红盖头重新盖上,一切趋于热闹。
她也看不到赵蛮子了。
第46章
喜鹊叽叽喳喳屹立树梢, 芙蓉花摇摇欲坠,倏然,一片凋零的残花, 落在他深邃的眉弓上。
他面无表情,唇角倔强, 任由残花从眉弓落下。赵蛮子隔着墙围,能听到吹锣打鼓, 还有媒婆与他人恭贺的喜声。
风中还有远方传来的笛声, 不知是谁在高楼奏一曲。
赵蛮子心不在焉,满心满眼都是之前从面前离去的江秋儿。
他从未想象江秋儿嫁人的一幕,不,其实他是想过。在孤枕难眠的夜晚,想过一袭嫁衣的江秋儿, 踩着云阶而来, 身后落花飘零。
她笑靥如花,扑进他的怀中。
天地之间, 为他们作证。
如今,赵蛮子想到江秋儿身穿嫁衣, 盖着喜庆的鸳鸯红盖头, 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路过游廊, 逐渐向他离去。
她的身影依旧纤细,哪怕在府中衣食无忧,都未曾长半分肉。清瘦,伶仃。
赵蛮子攥紧了腰间挎的刀, 想要装作若无其事,直到小雨骤然落下, 檐下小雨滴落,恍若雨珠敲玉盘,远方的笛声,也不知何时褪去忧愁,舒缓悠然。
他伫立得久,直到身旁多了秦九。
“主人说郎君需要小酌几杯,命我送酒。”秦九手里的白瓷清酒递给他,指了指西边的厢房,温声道:“厢房的熏香已燃,郎君若是想沐浴更衣,我这就命人准备。”
秦九将一切安排妥当。
至于为何秦老不亲自来,想必还在忙于江秋儿的婚事。
赵蛮子心知肚明,冷着声道:“不需要。”
“主人说郎君需要喝点酒暖暖身子,再者,喝多者,入梦也轻松。”秦九忙不迭地劝道。
赵蛮子听到“入梦”两字,有所动容,回到西边的小厢房。
净几明窗,紫檀茶几上有温热的酒,袅袅青烟,赵蛮子一捻,温热的触感却一点驱散不了内心的寂寥。
秦九不知去向,门窗敞开,庭院的芙蓉花招摇身姿,刺耳的敲锣打鼓渐渐早已不知何时消散。
赵蛮子甚少饮酒,这段时日,他虽然一直在军营,与人打交道,滴酒不沾。
眼下这酒,成为他解愁之物,一下又一下。不知不觉,一壶酒已然喝光,赵蛮子环顾一周,发现茶几一旁备好了十几个酒壶,全然不怕他醉死。
赵蛮子忽然唇角扯了扯,粗糙的大手拿起一壶酒,掂量了几下,猛然大口喝了起来。
不管不顾的姿态,仿佛要将自己溺死在醉酒中,不知不觉中,暮色四合,庭院葳蕤,紫纱角灯忽明忽暗在廊檐下。
府邸静悄悄。
赵蛮子无论喝了多少,始终没有醉下,心下不禁烦闷,将酒壶掷在一旁,踉踉跄跄起身,浑身的酒意,仿佛要将人熏死。
他定定望着庭院,忽然双目微红,有谁透过风声,在耳畔恼怒道:“臭蛮子,我成亲了,你都不来送我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