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晦默不作声地看着墨玉笙,他背对着月光,整张脸都掩埋在黑暗中,几乎看不出什么表情。
夜很静。
风吹草木的沙沙声,浮云游动的汩汩声,好似都能像流沙一样钻进人的耳里。
——
亦如七年前的那个血夜。
其实那天,从苏园废井下脱身的,不仅是满门被屠的元晦,还有心陷桎梏的墨玉笙。
白芷行将就木,墨玉笙以一颗祝余青果送走了白芷,这成了他的心病。
他将白芷的死大包大揽到自己头上,画地为牢,囚困其中。
直到——他遇见了元晦。
他将无处安放的好一股脑地倾注到这个苏家遗孤身上,尽管这些好显得廉价又无足轻重,却如一叶扁舟,托起了两个人的起落沉浮。
谷中微寒,渐浓的夜色凝成寒霜,打湿了墨玉笙的衣角。
他站起身来,紧了紧领口,“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元晦双眸微微一沉,他忽地伸手扣住了墨玉笙的腕子,近乎蛮横地将他带到自己跟前。
墨玉笙这一天下来身心俱惫,没吃上一口热饭不说,勉强喝了两杯热茶还差点把肠子都苦穿了。
他本就饥寒交迫,起身时一阵头晕目眩,被元晦冷不丁地一拽差点跌进他怀里。
好险他马步扎得稳,扛住了。
墨玉笙怒目而视,本能地甩开元晦。
这小子翅膀硬了,是要造反了吗?
元晦却没有要退缩的意思,只是将墨玉笙的腕子收得更紧,好似只要稍稍松手,他就会被黑夜吞噬,被山风给吹没。
他深深地凝视着墨玉笙,目光没有半点犹疑和躲闪,“师父要说的话说完了,该我了。”
元晦道:“师父曾有片刻后悔去摘那祝余青果吗?”
墨玉笙眉眼冷了几分,一时忘了挣扎。
祝余青果是当时唯一的选择。
倘若重新来过,他还是会义无反顾地走上那条路。
因为人,是不能预知未来的。
元晦用墨玉笙耳力之外的声音低低地说道:“我也不后悔。”
他将声音压得更低,几不可闻,“不后悔与你相识相知,不后悔对你牵肠挂肚,不后悔为你万劫不复。”
墨玉笙眼花耳鸣,听不清也没看清他的唇语。
他做了个轻微侧耳的动作,问道:“你说什么?”
元晦无声地笑了笑,接着问道:“师父以为,死人与活人,有什么不同?”
他手掌渗出的热力化作一团温吞的火种,细水长流地温热着墨玉笙冰凉的手腕。
不等墨玉笙回答,他自顾自道:“活人有温度,死人没有。”
元晦这番话说得没头没尾的,换个人大概都觉得他是慕容羽上身,犯了多愁善感的臭毛病,在这触景生情,伤时感事。
而墨玉笙,轻而易举地就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
茶要趁热喝,酒要温后饮,饭菜要热了下肚,寒冬腊月要生起一盆火炉,心烦意乱泡个热水澡烦恼就能下去个七七八八,人活着不就是图这冰冷的人世间,一点温热的念想吗?
墨玉笙还想再说些什么,被元晦轻声地打断了。
“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活着!”
墨玉笙缓缓垂下眼眸,沉默了良久。
他轻轻挣脱了元晦,一言不发的,向山下走去。
等到他消失在元晦目力之外,元晦微微佝了佝身。
他似乎是疼极了,重重喘息了几口气,而后不可自抑地喃喃唤了一声:“子游……”
三月二十四,大吉,宜出行。
墨玉笙这一趟远行,归期未定。
昨夜他被元晦点了一宿安神散,熏了个半死,差点长睡不起。
这副安神散墨某人亲测,是极品,却在元晦这头翻了船,丝毫不起作用不说,还将人熏成了一根脱水的苦瓜。
不仅元晦,围在床边的其他几人也都面如菜色。
几人熬到四更天,才将诸多悬而未决的细节敲定。
洗血术分为四步,分别是种念,无极,洗血,还鞘。
第一步,种念。
这是整个洗血术的基垫。要以八一散给受术者种下意念:你身之所在为实,你魂之所在为虚。
八一散由九九八十一味药草研磨而成,气味奇特,伴随整个洗血过程直至结束。
第二步,无极。
受术者服用草乌汤配合离魂香,魂魄与肉体分离,皮肉无知无觉,魂魄进入无极。无极是一种太虚幻境,如水如沙,无形无相却又千变万化。
每个人的无极都不同,好色者的无极美女如云,贪财者的无极金银如山,酒鬼的无极江河湖海都泛着一股酒气。
第三步,洗血。
白日排血,黑夜再生,以千年土精吊气,以真气护心,看似简单,其间凶险一言难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