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沉声道:“最坏的结果是什么?走火入魔吗?”
姜悦卿起身捉起茶壶,给墨玉笙倒了半杯茶水。
“走火入魔岔的是气,这岔的是神。用和尚的话说,这叫离魂。”
墨玉笙喉头发紧,他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杯中茶水,不同于普通茶水的清净,居然是浑浊的褐色,像是撒了一把黑土混合成的泥水。
他捉起杯子,一饮而尽。
味觉好像顷刻间回笼了。
竟然无比苦涩。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师父是说……离魂症吗?”
姜悦卿道:“也不一定会到这一步。那孩子通透,兴许无残大师只是想借机点拨一二。”
“来时路上,我们遇袭”,墨玉笙艰难的开口道:“我在他眼里……看到了赤瞳……虽然只有一瞬间。”
姜悦卿点点头,“和尚练的功讲究的是六根清净,四大皆空。那孩子身在尘世,能将无相功练到这个境界,若不是上天垂怜赐予他天真无邪的心性,就是他天赋异禀修炼出了与天地抗衡的心智。”
“他不曾受过什么上天垂怜。”墨玉笙表情很臭。
“捶打倒是没少受。”
末了,他又赌气似的添了一句。
然而他这张臭脸能摆给谁看,心中这口郁结又能向谁人发泄得了?
无情最是天宫人。
姜悦卿没有接话。
他见壶中茶水已见底,起身提起茶壶,将壶中茶渣倒尽,从一旁的茶罐中取了一小把黑褐色的新豆子,放入壶中,添了几勺白水,又取了些碳火,放入炉身下腹,朝着窗孔吹了几口气。
火见风而起,不多时便从茶壶流口处冒出腾腾白雾,一时间苦气四溢。
姜悦卿将头一杯倒给了墨玉笙,“这是黑曜水,与普通茶水不同。”
墨玉笙伸手接过,“嗯,刚刚喝了一杯,苦得要命,简直难以下咽。”
姜悦卿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我听说民间管它作琉璃汤,有人一掷千金也求不来一口。”
墨玉笙盯着这杯黑汤看了半晌,色香味哪一样也没见它沾边,向它掷金的人不是钱多了没处花,就是脑子被驴踢了。
姜悦卿不紧不慢地喝了几口黑曜水,开口道:“无相功依托的是心神。心若清明,则可遨游太虚,撼天动地。心若混沌,则会引来日月告凶,山冢崒崩。这些年那孩子一直以异于常人的定力压制心魔,强大的心智固然令人动容。然而月盈而亏,水满则溢,当心神压抑到极致稍有风吹草动则极有可能遭到反噬。”
姜悦卿说的这些墨玉笙岂会不懂?
他本能地端起茶杯,猛地灌下了几口黑汤,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苦涩自喉道而入一泻千里,将心肝脾胃肾浇的发麻,几乎没有了知觉。
一瞬间,他似乎有点明白,为什么有些人甘愿脑子被驴踢了也要求这一口苦了。
他缓了好一阵,开口问道:“师父博今通古,可知道什么好法子可以减轻他的痛苦?”
姜悦卿道:“平心静气,斩断心魔;或者自废武功,刮骨疗毒。”
墨玉笙表情漠然,“他尚有血仇未报,既不可能平心静气,也不可能自废武功。”
他顿了顿,忽地抬头看向姜悦卿,那双平日里半是轻佻半是多情的桃花眼里,隐隐含着两团火光,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将手指烧穿。
“神农谷有那么多奇珍异草,就没有一物可以降住心魔吗?騩山——”
“玉笙!”姜悦卿截口打断他。
墨玉笙眼底的火光暗了暗,将熄未熄,他借着残存的一点热力,将卡在喉头的话倾盆而出:“騩山上不是有不惑仙草吗?食之不惑,可以让人心智清明……”
“混账!糊涂!魔由心生,亦以心摄,这是自然规律,岂是外力可以左右得了的!”
姜悦卿气急攻心,一掌拍向桌案,那茶杯半死不活地在桌上晃悠了几下,终于轰轰烈烈地倒下了,杯中残水如泼墨一般溅了半桌。
墨玉笙一脸漠然地看着黑褐色的液体流向自己,避也不避。
屋外地锦中藏着一只四角蛇,正探出个脑袋享受落日余晖。大概头回见这阵仗,吓成了只缩头乌龟,一溜烟跑没了影,留下一长串窸窸窣窣的声响,自这沉闷到压抑的空气间隙中穿行而过,钻进屋内两人耳里。
姜悦卿就着这点声响,找回了一线清明。
他对这个时而让他闹心,时而让他挂心,揪心的徒弟,真是一点办法没有。
他宁可这家伙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也好过像现在这般活脱脱一颗夹带碎壳的水煮蛋,弃之可惜,吃了又硌牙。
前些年墨玉笙在神农谷办的那些个离经叛道的事,直接把他逼老了十岁。然而他只能一边吐血,一边咽气,因为深究起来,墨玉笙捅的娄子好像没有哪桩是为了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