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晦瞳孔微缩,气息陡然乱了起来。
五年前,墨宅,他在慕容羽手上看到过一枚近乎一样的玉扳指。
他一失神,不慎将茶水洒落,还险些碰倒了客人的茶杯。他欲盖弥彰的捻起袖子,作势去擦桌上的水渍,被和尚从身侧一把叫住。
元晦沉默地与和尚对视了一眼,心知和尚给他留足了面子,此时识相,就应当立即走人。
他将茶壶重新架回到风炉上,下一刻,却直直看向那须发老者,“前辈可认识慕容羽?”
老者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元晦的胸口极速起伏了几下,翻涌的气血自他心口一路蹿上喉头,藏在宽大僧袍下的十指,竟微微发起抖来。
半晌,他压着嗓子问道:“前辈……可认识墨玉笙?”
第14章 下山
老者依旧一言不发,慢吞吞地饮了一口茶水。
元晦知道自己失态至此,不滚不行了。他匆匆道了一声“打扰”,佝身退出了禅房。
半柱香后,禅门被人从里面推开。
和尚心疼地盯着禅院几乎快被薅秃顶的梅花枝,万年如泥塑的脸上,破天荒浮现几丝苦涩。
草木何罪之有,要遭此一劫?
他不敢再耽搁,当下喊道:“元晦,进屋。”
元晦正在草间来回踱步,刚冒头的青草被踩踏了一片。他一只手无意识地拨弄着枝头梅花,闻言,小跑上前,跟着和尚进了屋。
他辣手摧花的这半炷香功夫,脑子也没闲着,将蛛丝马迹一串,已将老者的身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他向两人行了个礼,单刀直入:“前辈可是神农谷谷主姜悦卿?”
姜悦卿正在悠然品茶,闻言一顿,饶有兴致地抬头看向面前这年轻人。
这些年他白龙鱼服,行走江湖,鲜少被人认出真身。无残跟他提起过元晦,如此看来,他的确是少有的聪慧。
元晦顿了顿,斟词酌句道:“墨玉笙和姜灵芸小姐,二位过得可好?”
元晦从小过目不忘过耳成诵,那日在墨宅他听墨玉笙与慕容羽两人调侃便记下了“姜灵芸”这个名字。
只是他这番话,心机颇深,很难不让人捕风捉影,浮想联翩。
果然,姜悦卿闻言,一改先前的缄默不言,问道:“玉笙是你何人?”
元晦道:“他是我师父。”
姜悦卿从未听墨玉笙提起,但这不是重点。
他脸色微沉,“那混小子还跟你说了些什么?”
元晦面不改色道:“他说姜灵芸小姐对他有云树之思。”
这话倒不是瞎编烂造,只是元晦巧妙地从慕容羽那移花接木到墨玉笙口中。
他在心底道:“子游,对不住了。姜前辈口风太紧,我只得出此下策。”
以姜悦卿对墨玉笙的了解,这种骚包又欠揍的话十有八九出自他之口。
他气极反笑,骂道:“混小子,枉我救他一命,居然在外糟蹋小女名声。”
元晦敏锐地捕捉到“救他一命”四个字,只觉耳畔一声轰鸣,炸得他双耳嗡嗡作响。
他定定,艰难地喘了几口气,问道:“他……出了什么事?”
姜悦卿:“你需得亲自问他。”
元晦身影晃了晃,手肘抵着墙根,广袖下的五指攒成了拳头,青的发紫。
“他现在,人在何处?”
姜悦卿:“我不清楚。”
元晦记不清自己是怎样支着两根棉花似的双腿,走回禅房的。
慧一正在书桌旁静坐,见元晦进屋,起身自顾自道:“师兄,怎么去了那么久,让我一顿好等。师父命我送你到藏金阁,我可不敢怠慢。”
元晦此刻正魂不守舍,全然没有在意慧一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他满脑子都是姜悦卿的那句“我救他一命”,还有五年前慕容羽的那句“自个儿的身子悠着点,别糟蹋过了头。”
他如此聪慧,几乎立刻就理清了头绪。墨玉笙的难言之隐,指的是他身上的隐疾。这隐疾非但棘手,还很有可能是不治之症,否则墨玉笙不会轻易抛下他,一个人去赴诊。
元晦垂手坐在床边,表情似喜非喜似泣非泣。
一会儿想,他终究是疼我的;一会儿想,我怎么这么傻?
想来世间没有天衣无缝的隐瞒,只有不够入微的体察。
墨玉笙身子不好,早就有迹可循。在春山镇的那两年,墨玉笙每月十七要去羽庄取些名不见经传的药材独自上沈老爷家看诊。
其实,哪有什么沈老爷?
慧一和尚缩在墙角,大气不敢出,默不作声地看了约半炷香的时间,脸上表情比元晦还要精彩些,内心的起伏已不足以用惊涛骇浪来形容。
最后他得出了一个结论:元晦师兄中邪了,还是个不得了的邪魔,连无相寺这块佛门净土都敢染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