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乌云闭月,院中漆黑一片,唯有和尚身侧的火把忽明忽暗,像是黑夜中的一盏青灯,聚成一束佛光,将和尚犁开在红尘烟火外。
元晦赶在午夜前回到了孙仙住所。
村民们相较去时的冷漠,谄媚得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绿萝小声嘀咕道:“都怎么了,中邪了?”
元晦扫了一眼悠哉悠哉得过分显得不务正业的和尚,道:“或许吧。”
他将天麻合着其他几味药草,按照既定比例混合,煎熬成药汤,给癫痫孩童服下。孩童昏迷不醒,灌汤药又废了些功夫,忙完这些已近四经天,他才得空卸了渗血的衣料,给伤口上了些消炎止血的药草。
和尚正好飘过,瞟了一眼他虎口的刀伤,奇道:“路上遇到歹人了?”
元晦笑笑,并不答话。
一旁的绿萝探出脑袋,“元晦大哥心地善良,为了救一只狼崽,误伤了自己。”
和尚点点头,连个屁都没放,面无表情的飘走了。
绿萝瞪着和尚的背影,翻了成千上万个白眼,心道:无情最是光头和尚。
和尚不堪千万白眼的重负,没走出几步,脚底一滑,险些绊个大马趴。
那孩童服过药,昏睡了一天一宿,期间癫痫症状没有再发作,第三日清晨,孩童高热退去,恢复了神智,张口第一句话就是:“娘,我肚子饿,有包子没?要带肉的。”
村中男女老少奔走相告,喜极而泣,村民头一回知道,有一种病症叫癫痫。原来得了癫痫,有药可医,不需要被关猪笼投河。
只是癫痫乃慢症,治疗并不能一蹴而就,病情会反反复复。元晦花了些时日,向村民讲解如何配药,如何后续治疗。在讲解的过程中,拔出萝卜带出泥地牵出其他病症,又对症写方子,讲病理,这么来来回回,竟过了半月有余。
终于,在秋末冬初的某个清晨,元晦告别了夹道相送的村民,与和尚踏上了新的求佛之路。
两人走出村口一里,从身后被人叫住。
元晦回头一看,竟是绿萝那丫头。
她跟在身后不声不响地跑了一里山路,气息有些微喘。她双眸泛着水气,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却咬着牙,并不说话,只将手往前一送,芊芊玉指间缠了一块雪白的手绢,绣着两朵深情依偎的红杏。
元晦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情薄未解困情衷,寂寞于斯今古同 。
他与她又有何不同?
元晦十分君子地避开绿萝指尖,将那寓意深长的手绢抽出,道了句“多谢姑娘,后会无期”,转身离开,留下少女一人,口中喃喃:“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两人途径一处溪水。
元晦抬手。
寒风卷着手绢落入水中,两朵红梅相互追逐,随着溪水东去。
元晦一偏头,和尚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他心底泛起一丝苦笑。
他对绿萝无意,只是恍惚间,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将心比心,若那日墨玉笙将自己亲手缝制的荷包推开,他大概会肝肠寸断,羞愤欲绝。
所以,他收了手绢。
可是,他的心只有巴掌那么大,翻来覆去也只够盛下一个墨玉笙。
所以,他弃了手绢。
只是和尚一脚踏在红尘外,哪里懂这些弯弯绕绕,搞不好自己已经落下了一个风流冷血的斯文败类名声。
元晦兀自笑笑,懒得辩解,对着和尚道:“大师,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和尚沉默的将视线收回,道:“回无相寺。”
无相寺位处大禺山,北临长江,乃是百年前的一位高僧所建。
高僧无名,传说有一回,一个猎户去山中打猎,生火取暖时,不慎走水,烧了整个山头,一时间烈火熊熊,百里尽赤。
忽然从大火里走出了一个和尚,僧袍猎猎,竟连一点烟灰都未沾上。
猎户奇道:“什么法术能让你在火焰中行走自如?”
那和尚反问道:“什么是火焰?”
猎户道:“你刚才眼中看到的,肌肤觉察到的,耳中听到的就是火焰。”
和尚道:“贫僧只见浓荫蔽日,只觉凉风习习,只闻鸟鸣啁啾”
于一切相,离一切相,即是无相。
后人称他为无相和尚。
无相和尚将他对佛法的参悟融会贯通到武学中,创立无相功,流传百世,后与少林分庭抗礼,一南一北,撑起这片是非江湖。
无相寺在江湖是个怎样的存在?
古往今来,江湖派别林林总总,隔三差五出一个掌门,占山为王,自立门派。沾了一点花拳绣腿的功夫就敢往自己头上堆砌各种修辞的武林人士更是多如牛毛,什么飘雪公子,风月仙人,名字起得花里胡哨,连百鸟之王听了都要汗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