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天理。
第9章 分道
元晦收了心,走到墨玉笙跟前,“师父在门口作什么?慕容前辈呢?”
墨玉笙抬头看了一眼元晦,跳过前半个问题,答道:“他回羽庄了。我这庙小,容不下他这尊财神。”
元晦笑笑,晃了晃手中的点心,“进屋去吧。我买了些夜宵。”
元晦取了两个茶杯,满上了青梅汁,一杯推到墨玉笙跟前,一杯留在自己面前,“悦音楼的青梅汁,我记得师父说过,不讨厌这味来着。慕容前辈说喝酒伤身,以后就把酒戒了吧。”
他取了些核桃,将壳捏碎,细细除了碎屑,装进碗碟里。他像往常一样自顾自话一些家常,待到核桃仁装了小半碗,推到墨玉笙跟前。
“师父尝尝这核桃。李记的,又酥又脆。”
墨玉笙捏了一小块核桃放进嘴里,味如嚼蜡,还是块有毒的蜡,将平日里舌颤生花的墨某人,毒成了个哑巴。
他自知理亏,可又能说些什么?
说他中了茴梦香之毒,苟延残喘数年,如今终于要云开月圆去见阎王了?还是说他神农谷此行凶多吉少,大有可能会被困在无极,成个活死人?
真相比谎言伤人,唯有三缄其口。
两人相对无言,屋内针落有声。
院中夏虫不识愁滋味,叫得声嘶力竭,好似要把小小的躯壳献祭给黑夜。
元晦唇角沾了沾杯,对墨玉笙道:“师父,我们各自坦白一些事好吗?”
不等墨玉笙开口,元晦率先道:“是我让徐妈回江南老家的。”
墨玉笙:“……”
元晦:“上月初八,筱婉姑娘托我给你捎口信,约你戊时在溪花寺见,同游灯会。我……瞒下来了。”
墨玉笙:“……”
元晦:“我就瞒了这两件事,都坦白完了。该你了。你……是谁?”
墨玉笙习惯性的摸向酒樽,微微愣了一下,换成茶杯,喝下几口青梅汁。
墨玉笙:“我十三离家,浪迹江湖。在仓山山脚遇到个乞丐,学了一身武艺。我至今不知道那乞丐姓谁名谁,也再没见过他。后来我在扬州街头浪荡,与姜悦卿前辈结缘,拜他为师,跟着他进了神农谷,遇到了你慕容叔。十七那年,随他一道出了谷,在京城创立羽庄。二十一那年去苏州游湖,阴差阳错遇到了你。”
墨玉笙垂下头,没眼看元晦。
他这话,虚虚实实。
刨开人名、地名、时间,剩下基本没几句实话。
他油腔滑调惯了,说起鬼话就如吃饭喝酒一样自如。不过,人饭吃撑了,胃疼;酒喝大了,肝疼;鬼话说多了,心虚。
坦白来说,墨玉笙也想对元晦实在一把。只是他连墨玉笙这个名字都是假的,从哪里去抓一把实在?
他姓墨,单名一个“遥”字,是北寒神掌传人墨覃盛之子。
他不曾遇上什么乞丐,离家在江湖飘的那些年,自己倒是落魄的像个乞丐。
他属于老天追着赏饭型。长相是赏赐的,天资也是赏赐的。墨覃盛练了十年才领悟的北寒神掌,他用了不到一年,还无师自通的自创出一套迷倒众生的疏影残雪掌,耍起来,流风回雪,早年间不知撩拨了多少江湖儿女。
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十九那年,他想念一口杏花春,将羽庄甩给慕容羽,回了一趟山西墨府,过了一顿酒瘾,为墨覃盛挡了一剑。剑尖被人抹上茴梦香,落下这副毒身。
而斩剑下毒之人,正是苏令。
元晦很安静。
他背光而坐,身子笼在一团阴影下。
绝世高手,神农弟子,羽庄东家,哪个身份单拧出来都是他可遇不可求的,哪个都是他可望不可即的。
元晦抿了口青梅汁,轻声道:“那日我对师父说,不要丢下我一人,是句玩笑话。你别当真,我现在收回。”
夏虫聒噪,轻易就掩盖了他的声音。
墨玉笙没听清,“嗯?”
元晦笑笑,“我说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元晦收拾了桌椅,起身出门。他在门口停住,回头看了一眼。
灯下那人美的像幅壁画。元晦却觉忽的一阵恍惚:这人是谁?
他的师父是个四六不着调的浪荡子,好与美人眉目传情,却从不逾矩;他有时烂泥扶不上墙,可即便喝的伶仃大醉,有病患上门,他也能垂死病中惊坐起,像个没事人似的给人号诊把脉;他得过且过,却会细心的为元晦去求一个香囊。
……
他平凡,强大,是元晦伸手就能触碰到的真实。
可眼前这个人,完美得近乎虚假,还十分可恶地鸠占鹊巢,把他的师父给挤走了。
元晦叹了口气。
他悲哀地发现,即便如此,他对眼前之人,也提不起一丝恨意,连丝怨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