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晦倒在地上,垂着眼。他双足被白绫缠着,看上去像只濒死的游鱼。
他闻言,骤然抬眸,看向无欢。
无欢轻笑一声,冲他抛了个媚眼。天下男子一般黑,都是些薄情寡义贪生怕死之徒。眼下这个也不例外,不过是生得俊了些。
“如何?”她又添了一句。
元晦缓缓垂下眼皮,瞳孔骤然一缩,“做你的春秋大梦。”
说话这间,他左手间两枚石子相继飞出,一取无欢印堂,一取无邪檀中。而他右手上的一点红脱手,直取无常眉心。
石子与一点红均是乘着内力。若在平日,三人不死也得重伤。但元晦身中剧毒,虽服下百化丸却因时间太短的缘故,余毒未清,内气不足,功力仅恢复两成左右,出招速度与力道均是弱了不少。
无欢离得近,避之不及,匆匆偏头避开要害,被石子刮破面皮,着了一道血痕。
无常疾退两步,手中软剑弯作一道弧,挑开了一点红,却还是被带下了一缕沾血的额发。
无邪离得远,旋身避开了石子,她双手疾翻,缠着元晦双足的白绫一紧,将元晦甩出三丈之远。
元晦几个翻滚,跌入溪水中,将这清冬的水晕开了一片红。
他半个身子浸在这冬水里竟也不觉着寒冷,只是疲倦。
他仰面朝天。
天青色,等烟雨,不见白日。他却觉着有些刺眼,刚想合眼,发觉天空竟飘起了白雪。
飞珠溅玉,乾坤一色。
元晦耳畔风声如裂锦,白绫,软剑,乌鞭已至身侧,要将他刺成这絮乱风轻中的一缕孤魂。
他却避也不避,只是动了动指尖,想去碰触那乱云下的萧萧飞雪。
这是入冬后,苏州下的第一场雪。
来得比往年早上不少。
第79章 杀生
素雪纷飞,汇成了一条白绸,环绕在元晦周身,他好似着了件银丝软甲,前来索命的软剑,白绫,乌鞭竟都伤不了他分毫。
恍惚间,他看到一个人影闯了进来,隔着霜雪将手伸到他的面颊,轻轻摸了一下。
那人指尖分明寒凉,元晦却觉得是那样温暖。
回光返照吗?元晦愣愣地想。
若是如此,此生也无憾了。
他缓缓合上眼,下一刻,他又猛地睁开,因为他感到自己被人从水中捞起抱在了怀里,耳畔传开那人一下一下的心跳声,还有独属那人清苦的药香味。
元晦一抬眼皮,正好撞上墨玉笙低垂的眼眸。
他双目含着两波冬水,印着元晦的身影,被北风吹着,碎成一粒粒浮光,一碰便散。
他或是轻佻,或是狂傲,或是慵懒,或是温厚,即便是在扶摇直上揽星逐日的年纪中了茴梦香之毒,他可曾在外人面前流露出过这般破碎的神情?
并不曾!
元晦心口作痛,一时喘不上气来,想唤声“子游”却发不出声响,只得颤颤巍巍地伸手,去触摸墨玉笙的面颊,谁知他轻轻一偏头,竟躲了过去。
元晦落空的手顺势揪住他领口的衣料,像是要拼命抓住从前那个穿林打雨吟啸徐行的他似的。
墨玉笙将元晦轻放在草间,喂了他一粒护心丸,捏着他的掌心度了几道真气,而后解下披风,半蹲着身子为他披上。他避开元晦灼灼的目光,盯着他颈子上的血痕问道:“还能坚持住吗?”
他语气轻却不柔,表情称不上冷淡,也并不热络。
墨玉笙从来都玩世不恭,有时会端着长辈的架子装模作样地训上几句,大多是不疼不痒的玩笑话。
他极少动怒,唯一一次是两人在春山镇不欢而散的那回,他话说得重,怒气都写在了脸上。
但这次,他只是沉默,连个多余的眼神都不留给元晦。
元晦知道,自己闯下大祸了,人只有气到极致才会冷心冷面。
他又是心疼又是自责,不敢多言,只能乖巧地点了点头。
墨玉笙收回目光,站起身走向几步之外的一点红。
一点红静置于草木间,落了好些泥土,剑尖还残留着从无常额间带下来的一抹血迹。
墨玉笙佝身拾起一点红,解下腰间酒壶,朝着剑身浇了下去,又从怀中掏出块绢布,一丝不苟地擦尽剑上的残污。
他旁若无人地捞人,披衣,擦剑,好似对面那三人都不存在似的。可一时间,也的确没人敢轻举妄动。
一方面方才那招疏影残雪掌指物成冰,化水成雪,玄乎其玄,三人颇为忌惮。
另一方面他的长相与身姿着实惊艳,轻云蔽日,流风回雪,便是天仙下凡也不过如此。
三人行走江湖多年专挑好看的男子下手,宋玉潘安之流虽不多见,也遇上过那么几个,却都不如眼前人的万分之一。这样的男子,即便不能染指,多看上几眼也是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