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锦娘知道齐秋的性子,没有推拒齐秋的好意。
齐秋撑着下巴,安静地瞧着,裴锦娘一举一动都很斯文,跟她这样的粗人很是不一样,光看着也颇为有趣。她若是有个妹妹,也该养成这般模样。待到裴锦娘用完了,齐秋趁她动手前,兀自将碗筷向着旁边一推,她脑子里可没有忘记要说的重要事。
裴锦娘却先一步开口: “我已经麻烦你有段时间了,我想离开长安回乡了。”
“啊”齐秋一愣,问, “你不找未婚夫了”她知道裴锦娘是寻夫而来的,听她说,她那未婚夫已经来长安两年了,不见任何书信寄回。
裴锦娘惨然一笑道: “我已经知道结果了。”她的未婚夫是韦家五郎,京兆韦氏,与中书侍郎是同宗。她已经打探到了消息,那负心人另攀高枝去了,哪里还想得起她这么一个人她留在长安,无亲无故的,也没什么意思。再者身上携带的金钱财帛已经快要花完了,她哪能继续麻烦秋娘
“负心都是读书人,我呸!”齐秋变了脸,啐了一口。她又转向了裴锦娘,拧眉道, “可你家中亲人都不在了,若是回乡去——”
裴锦娘淡声道: “有宗族在。”到时候他们会设法将她重新嫁出去。
齐秋从裴锦娘的脸上瞧出一抹暗淡的冷灰,总觉得这样下去,结局不大好,她心中顿时也泛上几分郁色和不快来。
裴锦娘也不想齐秋因为自己的事情挂心,又提起精神道: “秋娘,你不是也有事同我说吗”
齐秋立马回神,她一把握住了裴锦娘,问: “若是能在长安立身,你想回去吗”
裴锦娘一怔,半晌才道: “自然是不想的。”停顿了片刻,她又道, “可我家并未在京中经营,我一介孤女,如何立得住”她没有齐秋的手艺,也不能像男人那样考科举,就算是在京中教书,也没有哪家愿意聘用她的。
齐秋得了裴锦娘这句话就放了心,她笑了笑道: “锦娘知道知闻楼吗”
裴锦娘犹豫了一会儿,问: “是西市那家书肆吗”她曾经路过书肆,见了很多书生,甚至还有零星几个小娘子在那抄书。她起初也动过抄书挣钱的念头,可她怎么都压不下心中的羞怯,迈出那一步。
“是啊。”齐秋大大方方道, “如今知闻楼正在向外征求字写得好的人呢,若是选中了,则给千金!那可是千金啊!一金约为六贯,而有两百贯也就是三十两几金便能买下一座小宅子了。”说到最后,齐秋两眼放光,恨不得自己上场去搏一搏。可让她写几个大字可以,抄经就算了。她认识的人里,也就知书达礼的裴锦娘可以胜任。
“知闻楼凌娘子很喜欢我家吃食,我从她那处得到了消息。其实不是知闻楼要寻人,而是平康坊中的那位。”齐秋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说, “而且那位更属意小娘子,而不是那些熟读经典的郎君。”
裴锦娘眼皮子跳了,她自认一手好字不输与人。坐在知闻楼中抄书换那么几贯铜钱,她可以推拒了。但眼下闻“千金”二字,一颗心不由得怦怦跳动起来。若是能得千金,不求大富大贵,只谋求一条生路,不是什么难事。 “此事当真”裴锦娘手心出了一把汗,声音涩涩的,很不像她自己。
“当然啦,我骗你作甚。”齐秋灼灼地望着裴锦娘,又劝说, “去试一试也没什么。知闻楼背靠公主府,若是得了凌娘子的青眼——”后面半截话齐秋没有再说下去了。裴锦娘懂了。她在长安并非一事不知的,圣人膝下无子,储位可能落在两位公主身上。两位公主都已经离开了皇宫开府,而她们的府邸则象征着一条通天路。
这条路,难道只有郎君们可攀吗
齐秋道: “锦娘,你若是不喜出门,我替你走一趟”
裴锦娘眼中闪过了一蓬亮芒,她很是坚定地开口: “不,我自己去!”瘦削的身躯在这一刻充满了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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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市知闻楼很是热闹。
说是被选中的九个人都是给千金,可只要明眼人都知道,日后所获怎么都不止千金才是。故而一个个得到消息的都蜂拥而至,别说是那些因贡举滞留在京的,便连官宦家子弟也来谋这个机会。他们不是要图这千金,而是要一个搭上长宁公主府的机会。
“娘子,这长安当真是卧虎藏龙啊。”忙着收送来笔墨的侍女眼都看花了。
凌寒笑道: “长安可是京师,人人皆向往长安,能居于此处的,哪个没有真本事”她一边翻看,一边吩咐道, “看仔细些,将擅长草书,隶书,篆书,行书的都弄出去。”倒不是这些书体不好,而是要刻版印刷的,必定要字迹端正,楷书才是最合适的。侍女们分不清书法的好赖,可字体还是能够辨认的。余下的楷书,则是由凌寒挑定,完事儿了再送到公主府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