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贵的名头带来的好处多得数不尽,有钱的只想买个清静。这么一来,争抢的人多了,便抬高了价钱。更有甚者,以此为结交权贵的门路,不住地往里头撒钱。若是遇到个贪心不足的,扎进去的人永远别想出来了。这也是长孙微云不赞同长宁逐利之因,不仅仅是针对长宁一人的。
“你这是怕我有暗册,只将明面上的东西给你看了”马车中,长宁凑近了正襟危坐的长孙微云,小声地笑说。
“臣不敢。”
长宁“哦”一声: “‘不敢’不是不想,而是想了不敢说。”她抬起手推搡了长孙微云一把,又哼声道, “你自个儿去观察吧,省得我扰了你的兴致。我在知闻楼中等你。”
长孙微云正容: “臣遵命。”
长宁瞧着她一丝不茍的神态就来气,赏了一个白眼就不再跟她说话了,而是掀起了车帘看坊中热闹的景致。
知闻楼在卜肆南边,附近还有笔行,饮子药家。长宁下了马车,便径直往楼里去了,掌事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娘子,见到了长宁她的眼神蓦地一亮,放下了手头的事情便要过来,长宁朝着她打了个手势,便领着婢女到了一旁坐着。
铺子里的书大部分都是手抄的,印刷的占了极少数。说是卖书,可更多的是来这里抄书养家糊口的书生,至于小娘子则是很少数。毕竟太宗朝的盛事已快三十年了,当初迈出的步子退回大半。
“依照您的吩咐定价,如一卷韵书给价五千钱。”管事的娘子轻声说道,她名唤凌寒,蒙长宁看重,有了立身之本,对长宁很是感激,忙不叠介绍楼中的情况。
“这里的书籍大多是手抄的”长宁蹙了蹙眉,手抄书很费成本,到时候出来的书籍定价也高,寻常的士子根本买不起。
凌寒露出了一副为难的神色来,她道: “印刷行里只能印些佛经,咒帖,历书等不入流的俗货,诸如《礼记》《春秋左传》《诗经》等经书,他们是不愿意去做的,贵人们想必也不乐意用那些。”
“管他们作甚难道要读书参加贡举是他们的吗”长宁轻呵一声,顿了顿,又说, “此事等长史过来再细说。楼里最近可有人送来什么好物”
凌寒摇了摇头,叹息道: “拿些早已经有的东西骗钱的倒是不少。”这“知闻楼”不仅是卖书,抄书的,同时也对外征集一些稀罕的东西,刚开始时,有人拿了点新鲜的吃食兑了金钱去,到了后头,一个个的,来个“改天换面”,把旧物充新,当她眼瞎吗
“这事情也急不得,就这样吧。”长宁温和道,抬头瞧了紧张兮兮的凌寒一眼,又说, “凌娘子,你忙去吧,不必管我。”
凌寒也不是畏畏缩缩,瞻前顾后的人,领了命令后施了一礼便退了下去。长宁闲得无聊,便取了一怪诞小说,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直至大半个时辰后,长孙微云脚步匆匆地过来了,才将书放下。
“长史,擦擦汗。”长宁托着下颐对长孙微云笑,也没问她检查得如何了,又说, “我要办一家印刷行。”
长孙微云意外地看着长宁,问道: “为何”
长宁将放在桌上的书推到了长孙微云跟前,一种是卷轴装的手抄本《礼记》,另一种则是经折装的印刷本佛经,在达官贵人看来有些不入流。 “到底哪个便利,你心中也清楚吧如今的印刷行不肯印经文,我也不央着他们了,而是自己来做。”
长孙微云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好处,若是这样做,书价定会降下许多。但是视线一转,瞧见许多抄书的人,她又有些犹豫道: “那那些人如何谋生呢”
长宁垂着眼睫,温和道: “自大局着想,这样做的好处无穷尽,那些人的利益必须被牺牲。况且,手足俱全,只有抄书这么一条谋生路吗无非是这样衬得起读书人的身份罢了。真到无法糊口,大多数人都会去再谋出路的。”
若是贯彻下去,是废弃一个行业的事情,可长孙微云没有劝阻的打算。她又说: “要雇人来吗”雕版的工匠得造模具,而要通行于世,字迹可不能潦草了。儒学九经要刻几版用,可是大工程, “从国子学召集博士儒徒吗”
“若是要经国子监,此事得禀明圣人,到时候又是一阵攀扯。”长宁抚了抚额, “到时候我入宫跟圣人说一声便是,至于召集抄经人,雕字匠人,都走府上的账。”
“而且我还想一些始终被忽视的人一个机会。”说这句话的时候,长宁的视线落在了那偏僻角落中抄书的女郎身上。
长孙微云一怔,紧接着一股难以言明的滋味顺着背脊慢慢地向上攀爬,她的心颤栗起来。仿佛一道闪电自如障的乌云中穿过,留下了一片莹莹的,凛凛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