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他反复安抚自己, 从前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是以前那个狗皇帝不做人,才酿成了崔家的悲剧。
直到今日庄时的那句试探。
庄时的为人, 他很清楚, 庄时浑身上下能有多大能力, 他也清楚得不得了。
他能够琢磨清楚好兄弟的心思,却琢磨不清楚一个帝王的心思。
直到现在, 他仍觉得自己能够护好陶家,他仍会不遗余力地托着陶采薇往上走。
无论是实权,还是数不尽的金钱,源源不断地在往陶家输送。
有时候权力并不在权力本身,但陶采薇已经可以靠着她隐形的权力,调动许多人。
皇帝的猜疑让他不得不尽早防范,而陶家人在这场烈火烹油般的举家升阶里乐不思蜀。
陶采薇整颗心忽的软了下来,她伸手抚着他的后背:“到底怎么了?”
崔鸿雪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我以为我给了你所有你想要的东西,你就会爱我。”
他后半生也并不是毫无所求了,他至少希望她爱她。
上方飘扬的红色帐幔猩红刺目,崔鸿雪瞳孔一缩,忽然从她身上起来,俯身到另一侧,口吐一大滩鲜血。
他手捏着胸口,这里已经不是第一次这般刺痛了。
陶采薇猛然起身,凑到他跟前,抚摸着他的背,神情惊慌,似乎没搞清楚眼前的状况。
好好的一个青壮年,无缘无故怎么会吐血呢。
而崔鸿雪起身时,第一时间往陶采薇的脸上看去,那张惊慌失措的脸刺痛了他的双目。
陶采薇眼底忽然闪过了什么,她猛然拉起崔鸿雪的手臂,撸起他的袖子,上面深深浅浅的伤痕触目惊心,她猛然抬头,难怪这几晚他总要等灭了灯才脱衣上床。
她轻咬着下唇,一脸难以置信。
她轻颤着唇,崔鸿雪放下衣袖,轻抚着她的脸。
良久,一声轻颤着的声音从她口中发出:“你……你,疼吗?”
那些伤痕明显是他自己弄的,陶采薇想象不到一个人的内心得承受着多大的痛苦,才会这般对待自己的身体。
崔鸿雪心底涌上一阵心疼,他将陶采薇拥入怀里,若不是刚刚吐了血,陶采薇恐怕一辈子也无法强制撸起他的袖子,看到那些伤痕。
他的怀抱还是一如既往的密不透风,只是棉袍成了锦袍,贴在脸上的触感并不那么温润,取而代之的是冰凉、丝滑。
陶采薇不喜欢这样的触感,她还是觉得他身上的棉袍最为温暖舒适,轻轻抚弄着她的脸颊,给人一种被阳光晒得暖暖的干燥感。
她整颗头都被他按在怀里,他说:“不疼,你别管,咱们现在回家。”
陶采薇的思绪像是被他困住了一样,他不要她管,她就当真再没问过他一个问题。
她被他抱着一路出了皇宫,她的眼睛和耳朵都被他困在怀里,他要让她一直待在一个最舒适安全的环境里。
但他不知道,陶采薇从来不是温室里娇养的花儿,她的内心远比他想象的要强大,也比他想象的要柔软。
她哭了,她心里自责,她是他的妻子,她为他打理好所有的一切,却唯独漏了他的心。
她错了。
回家的路上,她伸手环抱住他的腰,仅此一个小小的动作,已经足以让他汲取力量。
来时他们还是万众瞩目的尊贵夫妻,回程时,他们罕见地互相依偎着,与寻常小夫妻并无任何不同。
陶采薇时常也会想起与他在溪川和铅兴县的日常,那时候虽然有时也会风风火火的做事,可大体上还是闲适自在的,有些事情不做也不会怎么样,在屋子里躺上一天也不会怎么样。
京城的生活太过快节奏,她更不知道对崔鸿雪来说,每天都像是走在刀尖上一样。
自她嫁入崔府,崔府已是焕然一新,上下再无一丝崔家亡魂的影子,她几乎很少想起来,这座宅子曾经发生过一场惨案。
取而代之的是花团锦簇的院子、锦鲤成群的池塘,凑在一块儿打牌逗趣儿的成群侍女……陶采薇倒不怎么管她们,府里不需要那么多人做事,这些人全是用来给她解闷逗乐的。
可这次回来,她忽然感受到了一丝,之前未曾察觉到的阴寒血腥之气,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她想起了之前这里发生过的事情,她在一条新铺就得青砖步道上止住了脚步,抬眸望着前人的身影。
崔鸿雪走得比她要快一些,他明明穿着最为高贵的华服,陶采薇看着他的背影,凭空生出了一些萧瑟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