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荒年里全家被饿死的农人,冤情岂是找老天报仇便能解的。
他不愿意回来便是知道,就算报了仇,心里的苦怨也永不能解。
被世道推着走的人自会知道,有的人、有的家族,生来便要遭这一劫。
他护不好任何人。
护不好崔家满门。
他对着祠堂跪在地上,捶打自己的胸口,锤得再如何重也无法缓解一点那由内而外的疼痛。
他伸手扶起所有倒塌的牌位,这些木质牌位冰得刺骨,倒在这里经年累月,不知积累了多少寒凉。
他在这里跪下,除了落泪,张了张嘴,竟失了声,肝肠寸断。
四年前从这里逃出去的时候,他来不及伤心,也来不及痛哭,他的命是举全族之力留下的,比起哀伤痛哭,他首先得活着,然后就开始了一个人的四处奔逃流浪,体会了从未体会过的狼狈。
一路上他不曾掉下一滴眼泪,眼泪是最多余的东西,他紧绷着全身上下每一根弦,不知不觉就绷了这么多年,在这一刻全线崩溃。
整个枯寂的府邸非常寂静,除了雪落下的声音外,就只剩下祠堂里哀哀戚戚的悲恸之声。
过了两日,京城里的人会发现,崔家的门匾重新立了起来,熠熠生辉,在白日下冒着寒光。
崔鸿雪在祠堂里待了三天三夜,来到祖父的书房,抱着那么一点点希望,翻找出了压在沉沉书箱底下的,用檀木盒装起来的一张婚书。
这就是符皓轩所说的,合二为一方能起效的婚书。
陶采薇面色不是很好,从织布坊回来以后,她的心狂跳不止。
安青给她煲了汤喂她喝下,探了探她的额头:“小姐,叛军已经全被三皇子的兵扫荡干净了,你不必担忧,好好睡一觉吧。”
陶金银赴京赶考的出发日定在七日之后,符秀兰往陶采薇兜里塞了许多银票,叫她跟着陶金银一起进京,趁着出嫁前,在那边置办几套宅子,再在京郊看几个庄子。
临近成行,陶采薇却没有想象中的兴奋,尽管这是她期待已久的一件事。
她坐在花轿上被眼前的红布深深盖着,能听到外面的哄笑与吵闹,她应是开心的,她想。
后来手被一个人牵着,牢牢握在手里,带她跨过了火盆,拜了高堂,最后进了洞房。
她一直被盖头蒙着脸,只能看清脚下的路,这是白玉铺就的砖石路,这里是一座官宅。
想想也是,全家怎么会不是官宅呢。
没想到全修杰平日里那么儒雅清淡的一个人,他的府邸会是这般富丽堂皇。
第084章 崔相大人
后面的事情像绰绰红影一般闪过, 没有具体的形状。
她迷迷糊糊喝了交杯酒,被人按倒在床上,她睁开眼, 透过层层的红雾,看到的是崔波的脸。
她瞪大了眼, 那人埋在她颈间亲吻,就像是以往做了千百次的那样。
“崔波, 崔波。”
她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他的名字,将手指伸进他的发根, 抚弄他微红的耳。
可她越来越难以呼吸,崔波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他的吻铺天盖地盖在她的唇上,令她窒息。
她想伸手推他, 却发现自己的四肢全都动弹不得。
“崔波,别压我了,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那人却仍在她身上来回亲吻着,她感觉自己被禁锢着,这简直是太令人难受了。
不知挣扎了多久,她的四肢才缓缓拥有了活动权,她猛然睁开眼, 坐起身来, 眼前哪里还有那深深红帐,更没有崔波。
她伸手捂住胸口, 大口大口往里吸气, 安青连忙掀开帘子过来轻抚她:“小姐, 喝点安神汤。”
自从那些打仗的人来了一趟又被赶走了以后,小姐就一直没睡好觉过。
“安青, 你说崔波他现在过得好吗?”
安青无奈摇了摇头,搞不懂小姐是为了战争害怕了这么多天,还是为崔波。
“崔先生总能自保的,小姐又在担忧什么呢?”
全大人这么多天以来一直未曾来过信,谁也不知道外面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但地方上的所有事情仍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除了隔绝在外的京城,一切如常。
崔鸿雪在祠堂冰冷的石砖上跪了三天三夜,整个人如同一尊冻僵的坚硬雕塑一般,不知不觉,他又瘦了许多。
新一个清晨的阳光照射进来的时候,他终于动了,厚重的石砖上传出三道坚实清脆的磕头声,在那之后,他站起
了身,终于迎着冬日温暖的阳光向外走去,手里攥着的,是祖父给他留下的那纸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