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有个手工作坊的小厂,生产防护用品,主要是手套。我妈妈就在那里找了份加工手套的工作,租了间屋子,住了下来。”
“后来,我妈妈生了我。她怕被我爸爸找到,连生我都不敢去正规的大医院,就在卫生院那样的地方生的。”
沈知惜道:“你妈妈一个人真的很不容易。”
可以想象,一个怀着身孕的漂亮女人,在一个举目无亲完全陌生的地方讨生活,既要工作养活自己,还得承受可能会发生的一切恶意,困难和危险。
恐怕还要被经常问一句,孩子的父亲呢?你的家人呢?
“这个世上除了坏人和冷漠的人,还是有很多好人的。”池冷照露出了微笑,“周围邻居有个婆婆心善,看到我妈妈一个人,就帮着照顾我妈妈坐月子,还帮忙带我。”
“我听我妈妈说,我这个小婴儿还挺好带的,哭得再凶,喂一口奶水,我马上就不哭了,边喝奶便笑。”
池冷照露出了孩子般的笑,沈知惜也跟着笑了。
“等我大一点能走路了,我妈妈就带着我到她上班的车间,不是什么现代化大型车间,其实就是几十个人挤在一间简陋的屋子里加工手套。”
“搂上是堆杂物的地方,有一个长长的楼梯通到上面。我妈妈把我放到外面靠门的椅子上坐着,可是我妈妈的身影很快就被那些阿姨挡住了,我看不到妈妈,就爬到楼梯上,一点一点,手脚并用地爬上去,坐在上面看着我妈妈。”
“我就那样坐在上面,也不说话,看着一双双手套成品出来,我感觉我妈妈在做最伟大最了不起的事业。”
池冷照说到这里,眼神放光,面带笑容,依旧很为她妈妈骄傲。
“后来我大了,到了读书的年龄。我就跟镇上的孩子一起读书,打架,回家做完作业,就去厂里帮我妈妈一起干活。”
“我读三年级的时候,手套已经织得跟我妈妈一样好了。车间里的那些阿姨都夸我织得又快又好!有一次,我还帮我妈夺得了那个季度的生产冠军,有一百块钱奖金呢!”
沈知惜微笑道:“你们的日子终于好起来了。”
池冷照点点头,心想,如果没有那群大孩子嘲笑她是野孩子就更好了。
“那后来呢?”沈知惜问,“你爸爸没有找你们吗?”
“后来,我妈妈生病了,很重的病,卫生院的医生看不好,说要去省里的大医院。我妈妈不肯治,周围的人都劝,‘孩子还这么小,你要是有个好歹,她可怎么办?’那时候,我才知道我妈妈的病绝对不是她说的,躺在床上多休息两天就好了。”
“我趴在床前,眼泪汪汪地看着我妈妈,哭着求她一定要去治!求她一定要去看医生听医生的话!我妈妈终于答应去大医院看病了,但是她不肯去省里的医院,只去了县城里,拿了很多药回来。”
“我每天看我妈妈吃很多药,就问她‘苦不苦?要不要买棒棒糖吃?’妈妈说‘不用,大人不怕苦。’”
“我那时候果然还是个小孩子,根本什么都不懂,看到我妈妈吃那么多药……我竟然很高兴……我以为我妈妈吃下这么多药,一定能好起来。”
池冷照眼睛红红的,声音发颤,她扬起头,强忍住了泪水。
“有一天我回家,还在做作业,厂里的阿姨慌慌张张跑来跟我说,‘小照,你妈晕倒了!你赶紧去!我们现在要送你妈去省里!’我立刻就跑到厂里,一群人把我妈抬到一辆面包车里,我也被抱了上去。”
“我抓着我妈的手,心里怕得要死,我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车里的叔叔和阿姨都在说,‘早让她去省里了,她就是不去!’”
“‘县里的医院那几个医生能治什么?四叔他的脚就是在那儿治的,越治越跛!’”
“‘估计是没钱吧,她这病估计得好多钱,家里又没个男人,平日里也没见个亲戚朋友往来。’”
“‘可怜这小孩了,这么点小,没有爸爸,这下妈也没了,她可怎么办?’”
“当天我妈妈就住院了,经过医生的抢救她终于醒了,可我妈妈醒了,她又要回去,不肯住院。”
“我抱着我妈妈大哭,哭的稀里哗啦,我哭着求她,‘妈妈你治病好不好?你一定要治好好不好?你是担心钱吗?我去借!我去找厂长伯伯借!找小慧她爸爸借!小慧说她爸爸卖了好几车肥料,肯定有钱借给我!等我长大了,我工作有钱了,我加倍还给他们!妈妈你治病好不好?!我求求你了!’”
泪水一滴一滴打在池冷照黑色的羊羔绒外套上,泪珠挂在羊绒上。
“照照……”沈知惜递给她一张纸巾,无限怜惜地看着她。